沈越暗自讶异,仔细打量军阵,也觉出不凡;郁轻尘冷笑一声,却似不信。
段妄对着那老头儿拱了拱手,道:“老前辈别来可好?”
老头儿摇头道:“今日我鬼迹崖复现江湖,李舟吾那娃儿刻下一式剑术作为贺礼,你这娃儿又带了什麽礼来?”
段妄笑道:“既要恢复鬼迹崖一派,只有武功,没有门徒,总是不美——这几千甲兵,便是我带来入门的,从此他们都算作前辈的门徒如何?”
老头儿拊掌大笑:“甚好甚好,热闹得很!”
沈越吃了一惊,但见那金甲人面无表情,似也并不反对此举。
段妄扫视山谷,面容一肃,慨叹道:“昔年李兄和我发下宏愿,要重建旧日武林,今日便从鬼迹崖起始,岂不快哉?”
沈越听得激动,想起骆明歌转述李舟吾说的“以後不会再有暗河”,此刻才明白话中意思,如今天笈军武力大增,与旧门派漏鱼结盟,只怕和鲸舟剑派也有一拼之力,自也不必再有暗河。
又想到眼下卓红愿与自己联手,段妄丶骆明歌两大高手亦在,更遑论几千兵士将这山谷围得严密,裘铁鹤今日是插翅也难逃——自己即要为师父报仇,不禁胸中热血鼓荡。
他身旁的周樘丶孙佑等人,听见段妄所言,亦是相顾惊喜,激奋不已。
不远处,裘铁鹤面色淡漠,随口问道:“左迟何在?”
周遭一静,片刻後,那金甲人才慢吞吞道:“裘大人。下官殷林,是天笈军副统领,官居从四品归德中郎将。”他自称“下官”,却又点明自己的品级与裘铁鹤相同,语气也不甚客气。
裘铁鹤恍若未闻。靳羽朗声道:“我家主人问你,左迟何在?”
殷林大怒,睨视裘铁鹤,也不再开口。段妄看看徐捕头,笑呵呵道:“这位徐兄,是顾飞山顾大人新收的亲随,很得器重,昨日正是他带着顾大人的虎符来与左统领合符。”却也未说左迟在哪。
诸人闻言各自揣摩:原来皇帝虽然倚重宁相推行新政,却也未将虎符给他,虎符反倒是在前相顾飞山手中,算来顾飞山总归是皇亲国戚,皇帝也须靠他制衡宁相。
沈越熟悉徐捕头脾性,见段妄说话时,徐捕头眼光低垂,似有些心虚,暗忖:“此事多半另有隐情。”
“裘娃儿,”老头儿瞥向裘铁鹤,莞尔道,“你可也要送我贺礼?”
裘铁鹤微笑道:“正有此意。”微一动身,已在几个兵士的盾牌丶肩膀上借力蹬踏而过,落足于山壁之前。
那些兵士未得号令,也不阻拦,身形摇晃欲倒,勉力站稳,随即仍直挺挺地伫立。
裘铁鹤回身瞧一眼军阵,神情却凝重了许多:方才他掠过那几个兵士时,脚下虽未怎麽出力,但那几人也该翻跌出去丶撞倒身边同伴才是;孰料那几人却只是摇晃了几下,似乎将他脚下的劲道都融散到军阵中去了——
倘若是几个人肢体接触,将内力都叠加至一人经络,使那人出招威力变大,倒也不算罕见,但刚刚他脚下发劲之际,却察觉那些兵士更像是共用一副巨大的经络,每个兵士只相当于经络中的一处xue道,整个军阵宛如一个身架极大的巨人,击在一人身上的内劲,转瞬在军阵中流转,由所有人分担承受,自然伤损极少。
裘铁鹤短时琢磨不透,但觉似和李舟吾的“剑篱”相关,也不知是只有山谷中的几千兵士练了这古怪功法,还是天笈军十万精兵俱都修习,今日他们既敢暴露战力,必有所恃,多半是都练了,更不知已暗中修练了多久;恐怕每个兵士单独修练时,还当自己练的是左迟改进过的那页天书,也未必得知这功法的真正妙处。
他思忖一阵,愈发笃定:这七八年来,各地此起彼伏的暗河集会只是幌子,李舟吾丶顾飞山实是将对抗鲸舟剑派的筹码,押在了天笈军上。
老头儿催促道:“裘娃儿,你莫非舍不得了?”
裘铁鹤一笑,转回头一步迈出,已跃在山壁高处;随即如走阶梯一般,在平整陡直的石壁上连迈数步,身形节节擡升,经过李舟吾所刻剑痕,来到更高处,伸指勾勒一阵,旋身跃回地面,道袍翻飞,脚边却未激起一丝泥土。
诸人为他“平步登云”的轻功所慑,再看崖壁上,却又多了数十道剑痕,依稀也是一式剑术,却比李舟吾刻下的剑术更加繁复,剑路走势更似有些克制李舟吾的剑术,但是否真能破解,却非一时片刻能分辨清楚了。
“姓裘的,”段妄啧啧笑叹,“你倒也不怕泄露绝学。”
裘铁鹤洒然道:“圣人云,‘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靳羽道:“这绝学是我家主人所创,也只有我家主人施展得出,尔等凡夫俗子即便瞧了去,又能领会几分?怕只是枉费心思。”
“难得难得,”老头儿瞧着山壁,神情赞许,“两个小娃的贺礼,倒让我有点儿手痒。”忽然瞥一眼沈越,道,“小子看仔细,这才是‘天风落尽’——”
沈越一凛,眼前白影闪晃,那老者已掠至崖底,双掌齐出,轻轻按在石壁上,一瞬间他的须发丶袍袖丶衣袂都向上飞卷而起,露出贴身的里衣,倏地一声,似有一道薄如刃的急风贴着山壁直上,没入云霄深处。
老者随即收掌,晨风吹拂中,一阵阵石屑从崖壁上滑落,裘丶李所刻的剑痕似乎愈发深了,石壁上却也并未刻下新的招式。
沈越心中莫名一动,深思起来。
“你这老头儿,”胡子亮忍不住道,“你怎麽什麽也没刻呀?”
老者叹道:“至高的武学,没有形体,那是刻不出来的。刚才那一瞬里能看见多少,全在于你们各自的悟性。”说着连连摇头,得意洋洋,“两个娃儿壁上刻剑,总归是差了些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