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会儿,沈越摇头道:“眼下我打不过嵇云齐,杀不了裘铁鹤,那是我武功不高丶本事不够,该当潜心锻炼本事,这与丶与骆前辈所说,是两回事。”
骆明歌轻轻颔首:“你倒挺有志气。刚才你若答应,我已经一剑将你刺死。”
沈越一凛,苦笑道:“骆前辈此来,总不能是专程来消遣我吧?”
“为何不能?”骆明歌端详他的神情,忽而抿嘴一笑,“嗯,你躲在这客店,并非长久之计,至少袁岫仍能找到你。过些天润州城里有‘暗河’集会,你不妨也去,到时你听段妄安排,自能藏得稳妥。”
沈越心知这七年来“暗河”未遭鲸舟剑派剿毁,自是能耐极大,点头道:“多谢指点,不知这集会之日是哪天?”
骆明歌道:“本来就在今日,但魏濯一死,城中风声很紧,怕要多等几天。”
沈越道:“那我该如何前去?”
骆明歌起身道:“到时我再来找你。”言毕翻窗跃入夜色。
此後沈越便每日修练内功丶琢磨剑术,沉浸其中,也不出这客店,倒也未遇鲸舟剑客来客店盘问搜查。
他等着骆明歌再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这回骆明歌却是在正午来到,她一身书童装扮,还带了新衣裳,将沈越打扮成富家书生,笑道:“今日赶上润州知府杨大人的高堂过寿,咱们也去府衙贺寿。”
两人走在街上,骆明歌道:“一月不见,听你脚步声,内功高了不少。”
沈越道:“嗯,还不够高。”低声问道,“难道集会是在府衙?”见骆明歌点头,暗自惊异:此前他曾猜测李舟吾要联合朝廷共抗鲸舟剑派,眼下想来,恐怕“暗河”是早有朝廷暗中助力,才能愈渐壮大。
少顷来到府衙,却见门前已聚了不少贺寿的人群,一时也辨不出其中哪些是漏鱼。沈越依照骆明歌所言,对门房自称是“河州的岳公子”,便进得大门,走了一阵,又见大半宾客都去了後院,杨知府是当地人,其父母亲眷都住在那里;另有二十几人,连带他与骆明歌,却被一个头戴六合帽的年轻人引去一处闲置库房,房里摆了木桌藤椅,别无旁物。
那年轻人摘帽对着衆人一揖,头发极短,显露出金鹿寺弟子的身份,道:“今日由晚辈主持集会。”
话音未落,屋里已吵嚷起来,有人道:“什麽,段妄不来了?”“在下是专程来见段前辈……”“赵老哥,他娘的,你怎又来了?”“你老兄不也来了……”
那年轻僧人干咳道:“诸位稍安,咱们先请骆明歌骆前辈说话。”
屋里霎时一寂,衆人似对骆明歌颇尊敬,得知眼前的俊俏书童便是“桃花剑鬼”,纷纷起身施礼。一人喜道:“这回能学得骆前辈的剑术,当真不虚此行。”
骆明歌笑了笑,道:“历来暗河集会,咱们交换秘笈丶切磋武功,为的是与鲸舟剑派相抗,我自也不会藏私,只是我这剑术,可没那麽容易学会。”
那年轻僧人道:“骆前辈所言极是,咱们都想增长武功,却也须量力而行。”这时门外传来两声突兀鸟鸣,他神色微诧,又道,“失礼,还有别派弟子来到,我去接应。”说完戴帽出门。
屋里诸人谈笑起来,沈越旁边那位“赵老哥”问道:“兄弟,你是哪个门派?”
沈越所会各派武功甚多,随口道:“我是鸣石剑派弟子……”
那人笑道:“幸会!在下赵宝刀,是‘宝刀门’的掌门。”
沈越恍然,他从前也曾听师父张近讲过“宝刀门”,知道此派与“展屏楼”丶“截岳轩”丶“月戈帮”三派,都是二百多年前创立,当年这几个创派祖师本是至交好友,他们见武林中的大派如“橐籥刀”丶“沧声阁”,门派名字都文绉绉的,钦羡仰慕之下,便将自己门派的名字也改得文雅;唯有宝刀门的门主对此甚为不屑,不但不改门派之名,还将自己的本名改成“赵宝刀”,并且立下门规:往後每代掌门,都须以“赵宝刀”为名。
“幸会赵前辈。”沈越一拱手,又听旁边一个“血螯门”的汉子打趣道:“赵老哥,现如今你哪有宝刀,只有一把卷口的柴刀,你不如改名叫赵柴刀。”
赵宝刀也不生气,笑道:“好叫你自己掌嘴,这宝刀麽,我如今还真就有了——上个月我听说秋芦门的‘霜芦刀’失落在秣城县衙,便溜进去取了来,呵呵,虽不如本派从前的宝刀,倒也是一口利刃。”
说话中,沈越见他解开行囊,取出一柄刀来,确是霜芦刀无疑;回忆那日邹清远死後,严画疏的手下将刀收起,想是随手放置在了县衙,严画疏瞧不起秋芦门,自也不在意此刀。
衆人看了一会儿刀,啧啧称赞,沈越也不多言,听着他们交谈:
“可惜‘独臂神刀’李前辈上个月死了,不然咱们又能学得一门绝技,他死在润州郊外,多半是魏濯下的手……谁能想到,没多久魏濯也死了,这才叫天道轮回,报应得快!”
衆人哄然称是,又一人道:“诸位怕还不知,这杀死魏濯老贼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此人名叫沈越,乃是李舟吾李大侠的亲传弟子……”
当即便有人嗤笑道:“此事在江湖上已传了一个月,谁还不知?不过有一句你可说错了,这沈越惊才绝艳,不只是李大侠的徒弟,而是李大侠与段前辈丶萧惊雁丶无乐道长,还有这位骆前辈,五人共同调教出来,剑术已臻化境,有个绰号叫‘江南小剑仙’。——骆前辈,我说得可有半分偏差?”
骆明歌笑吟吟听着,也不开口。
赵宝刀闻言叹道:“此等少年英杰,我若见到,定要亲口对他说上三声‘佩服’。”
沈越听着衆人不住夸赞自己,颇不是滋味,又听那血螯门的汉子道:“似沈越这般英雄侠少,确是难得,我们‘血手二十豪侠’,是一定要和他结交的。”
一个“月戈帮”的瘦削汉子淡淡道:“若论绰号,还是孙兄你们最为英雄。”诸人听後都笑起来,似也觉豪侠二字名不副实。
沈越又听了半晌,才知今日聚会虽有二十多人,但有二十个都是“血螯门”一派,再除去“月戈帮”那人与赵宝刀,便只还有两个“万木宗”弟子;此次聚会原是还有不少门派的漏鱼要来,但听闻魏濯之死,这些人均怕润州不太平,便转去参与庐州丶宣州的暗河集会,赵宝刀更是懊恼揣测:多半段妄也去了庐州。
“你们听说没有,”万木宗一人道,“那嵇云齐似乎转了性儿,要和咱们化敌为友,招降咱们?”
“那又如何?”赵宝刀冷笑道,“且不说咱们和鲸舟剑派不共戴天,难道你真信他们是诚心招降?”
那血螯门的首领孙佑道:“赵老哥这话不错,他们宣称要和咱们化解仇怨,沈越杀了他们的副掌门,他们是否也不追究?倘若追究,那就全是屁话。”
“他们定是要报此仇的,”月戈帮那人道,“咱们当然不能信这姓嵇的,我只怕有些兄弟心思糊涂,竟真投靠他们,反过来与咱们为敌。”
赵宝刀朗声道:“他们要报仇,咱们可要去帮沈少侠!”
“沈少侠武功出神入化,还用你帮?”孙佑摇头道,“据我所知,这沈越潜入鲸舟剑派後,本来早早就能刺杀魏濯,无奈‘英雄难过美人关’,才耽搁到上月……”
诸人听得好奇,都问此话怎讲,孙佑嘿嘿笑道:“袁岫袁红衣,你们都知道吧?她和沈越本是一对儿,沈少侠正因苦恋袁岫,才迟迟不愿和鲸舟剑派撕破脸皮。”
赵宝刀顿时皱眉:“哪有此事?……即便是有,你老兄又如何能知?”
孙佑道:“前几日我在金陵,偷听到几个金陵剑舻弟子说话,说袁岫与沈少侠白天相敬如宾,深夜却总是同处一室,这是他们舻主陶骥亲眼所见,半点不假。”
衆人议论起来,又有个血螯门汉子笑道:“听说袁红衣是个大美人儿,沈少侠倒是艳福不浅,啧啧,有朝一日,倘若袁岫落在咱们手里……”
骆明歌听他们越说越不成话,蹙眉道:“诸位还是说说武功。”衆人都不敢再多言,骆明歌瞟向沈越,见他神情窘迫,却不禁一笑。
少顷,那年轻僧人回来,道:“又来了三个‘鸣石剑派’的武林同道。”
赵宝刀拍拍沈越肩膀,笑道:“兄弟,你还有同门?”
沈越一怔,随即便见卓红与冷竹丶胡子亮迈进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