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岫忽道:“不能说。若说与他,怕就……”沈越怒道:“袁姑娘,你究竟要瞒我到什麽时候?”
刘独羊叹道:“眼下天笈军要杀他,老皇帝要杀他,嵇云齐也要杀他,他自己怕也早已想到了。”
袁岫不再说什麽,任凭卓红讲述:原来当日那老者本在山谷中为衆甲兵讲解武功,在沈越离去後不久,却突然冲到镇上,声称有人在这镇街上施展过“世外轻舟”。衆人莫名其妙,眼见老者耗费许多功力将李舟吾救醒,仔细查探,却说“他竟也不是”。
老者又不管不顾的,将衆人逐一排查,却只是摇头,发觉人群里少了沈越,恍似醍醐灌顶,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叫着要去杀死沈越这小子,从此“一了百了”,便径自掠走。
衆人大惊,均知他要杀人,世上几乎无人能阻,未及反应,李舟吾已不顾伤势,迅疾追去;两人身影纠合,交手如电,顷刻间便远去不见。
而後卓红丶姜平随冷竹离开黄山,来到歙州城里,嵇云齐突然现身,冷竹大喜,将“世外轻舟”秘笈奉上。
嵇云齐翻看了一遍秘笈,却叹道:“这里面所写,与我瞧过断剑图纹後所悟,却是相差无几。”
冷竹听说这秘笈对他无甚用处,很是失落,又听他喃喃自语:“只怕仍是要杀了沈越,我才能真正练成第一式。”冷竹吓了一跳,急忙为沈越说情,嵇云齐只吩咐他们三人去照护重伤的佘象,便独自离去。
到得歙州剑舻,卓红犹豫不定,计算一番,对冷竹说:“我想去找沈越。我算着还欠他一次。”冷竹道:“这与如何计算无关,我知你心里想帮他。你去吧。”
卓红离了剑舻,翌日途中,遇到胡子亮来邀他去杀严画疏。两人谈及嵇云齐丶沈越之事,却惊出了正在暗中跟随胡子亮的柳奕,她本知沈越是魏濯传人,此刻更认定沈越身负“世外轻舟”,当即责令胡子亮回鲁州待罪,自己却展开轻功,去寻沈越。
胡子亮大觉委屈,自不肯听话,与卓红争论一番,决定先去找到沈越,再一同去杀严画疏。三天後,他们在荒野间撞见李舟吾与那老者,两人衣衫破损,不知已斗了几场。
卓红大惊,对胡子亮说:“我欠下李大侠一万七千多次,须得帮他。”两人便上前与老者相斗;那老者依稀记得胡子亮曾背负过自己,又认得卓红手里的红剑是自己所赠,无意杀死两人,李舟吾趁机闭目歇养一阵,精神大涨,老者当即弃下三人,继续向东疾行,李舟吾仗剑追截,又请卓丶胡二人速去知会沈越。
沈越默默听着,不知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若非李大侠,我早已被那老头儿追上杀死。李大侠有伤在身,若有不测,我如何对得住他?”
卓红道:“沈兄,李大侠让你小心躲避老前辈,躲得越远越好。”
沈越苦笑:“我如今失了功力,受制于袁姑娘,又能躲到哪去。”
卓红愣住,胡子亮却瞪眼道:“我早说袁岫不是好人,否则岂能那般好看?”
袁岫蹙眉凝思,也不理他。沈越心下恍然:“那老头儿既是冲我而来,那与追杀我的天笈军也算同路,多半袁姑娘路上当真遇见过李大侠,只是怕我担忧,却将他和那老头儿的争斗说成‘争吵’……”
“依魏副掌门所言,”袁岫与沈越对视一眼,“你一旦知晓自己练成了第一式,就再也施展不出了。”
沈越一怔,摇头道:“那也未必。陈老掌门创出此式,当然自知,也能施展。”
刘独羊连连摇头,叹道:“你小子,怎能将自己与他老人家相提并论?”
沈越心中不服,又暗自试练“万木宗”丶“龙王坞”的内功心法,都是极快便练至圆熟,只是仍击发不出;烦闷中瞧着刘独羊,想到在秣城的过往,继而想到祁开,突然“啊”的一声,想通了一件困惑许久的事。
当时他在郊野间初见那无名老者时,便觉其眉目眼熟,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此刻明白过来,却是因为祁开:祁开脸庞宽大,不及老者好看,但五官却与老者颇相似。
“祁开当真是宁相走失的儿子麽,”沈越冷不丁道,“怕不是皇族?”
刘独羊与袁岫对视一眼,均不接话。沈越知他俩不愿相告,又担忧李舟吾伤势,无心纠缠此事,转口问道:“即便我真练成了第一式,为何那日我晕倒之後,李大侠也会紧接着晕倒?”
袁岫沉吟道:“也许在卓红与骆明歌斗剑时,嵇云齐借由卓红之剑,当真击伤了李舟吾,你却在不自知时将第一式的功力激发出来,为李大侠化解了这一击,压住了他的伤势。等你晕倒,他的伤势才发作开来……”
沈越闻言点头,又想到段妄拍向李舟吾的那一掌,也不知是否亦被自己消解。
袁岫又道:“可有时你晕倒之後,似也能催发出第一式,譬如——”她想说七年前在游梦观遗迹,沈越无意中救自己脱险的事,稍稍犹豫,却改口道:
“譬如在那小客栈里,魏濯与嵇云齐拼斗之际,你晕了过去,却似反而助长了魏副掌门的功力,使他能击退嵇云齐,带你逃离……”
沈越心头讶异,忽听周樘道:“正有此事——那次在润州府衙,我们本来武功远不如陶骥,也是在沈少侠晕厥之後,我等却似莫名气力大涨……此前我还只当是危难关头打急了眼呢。”
“这‘世外轻舟’竟这麽神妙麽,”沈越苦笑,“可我也不知是怎麽练成的……”
“许多年前我曾听师尊说……”
刘独羊迟疑良久,才道出陈樗所言:“这一式并非‘练成’。而是栖息在其主人心中,成为‘心舟’,渐渐与主人融为一体。”
沈越细思此言,耳边倏然闪过嵇云齐的话语:“它是活的……”
“原来如此,不是我练成了第一式,”沈越喃喃道——
“我就是第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