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百倍。”沈越认真地说。
刘独羊一愣,倒分不清沈越是吹捧还是嘲讽。
严画疏莞尔道:“沈越,你很有趣。”言毕带着几个属下离去,路过徐捕头等人收敛完邹清远尸身,正要为任秋收尸,随口说,“你们莫管,我已派了手下去找收尸人,料想那人很快就到。”
县衙衆官吏看着严画疏一行走远,商议一阵,还是让捕快们将活着的盗匪们看押起来,等候朝廷定夺。
沈越瞧着任秋尸身,想起那日在街上他欺骗自己的话语:“……如今我知足得很,什麽前尘往事丶宝刀秘笈,都不重要了。”心中百感交集。
转念间,长街远处传来脚步声,一溜残影如电光掠近,凝停成一个屈膝的身形,胡子亮将任秋尸身抱起,他练了二十年轻功,跑得这样快,却还是来迟一步。
沈越看见胡子亮脸上胎记处又流下了血,这次却只有一滴,挂在脸颊上,瞧着让人难受。
胡子亮抱着任秋疾奔远去,又回来一趟趟地抱走那些盗匪的尸体,沈越想去帮忙,犹豫片刻,终究没去打扰胡子亮。
而後,沈越随刘独羊返回老君庙,半路上刘独羊道:“不对,今日我要去岳丈家住,我去买些礼品。”说完径自离开,昨晚他与祁开打斗时,惊吓到了妻子,他妻子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他还未及去请罪。
沈越继续走了一阵,经过一条偏僻巷子,忽见徐捕头孤身一人追来:“沈兄弟,暂且留步。”
徐捕头从衣衫内取出一个册子,道:“这是今早在县衙里,任秋偷偷塞给我的,他让我转交给你。”
沈越一惊,翻看册子,正是秋芦刀谱,道:“徐大哥,你怎不早交给我?”
徐捕头支支吾吾道:“这……严大人盯得紧……”
沈越不再说什麽,心知徐捕头怕担干系,多半还曾想过不将刀谱拿出,此刻能给自己,也算不易了;去年自己擒住任秋时,曾将其带到水井巷的宅子里,任秋在那里见过徐捕头,知道自己与徐捕头交好,何况当时在县衙里,任秋怕也找不到第二个可托付之人。
他虽不知严画疏到底如何威胁得任秋,大约也推想得出:任秋为拿回刀谱答应了去杀邹知县,又为了手下衆兄弟的性命,而不独自携刀谱逃走。
徐捕头又道:“沈兄弟,当时这任秋说,望你能将刀谱妥善处置,还说他若死了,秋家便无人了,他知道至少你是会练这刀谱的,总好过落在别人手里。”
沈越心下涩然,将刀谱收起。
徐捕头张望前後:“沈兄弟,今日午後我没来过这巷子,你也没见过我……”说完急匆匆走了。
沈越在巷子中伫立半晌,想到严画疏昨晚暂时受挫,今日正午便除去了邹知县,可谓快绝狠辣,此人看似不违门规律法,实则行事不择手段丶无所顾忌,他一时没治死自己,早晚还要再下手;而如今自己有师父张近的血仇未报,甚至还尚未接触到那个与严画疏同样身居高位的仇人,如何能先死在严画疏手里?与其提防躲避,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拿定了主意,便快步去寻胡子亮。他猜测胡子亮多半会将任秋葬在城外埋着秋芦门刀客尸骨的乱坟岗,路过县衙时,却见胡子亮低着头,呆呆站在县衙大门旁边。
沈越走近几步,道:“胡师兄,你已将任兄安葬了麽?”
“没有,”胡子亮嗓音有些干涩,“我没钱买棺木,暂将任大哥他们的尸身放在义庄。”
沈越道:“咱们去杀了严画疏。”
胡子亮道:“好。”过了一会儿,又道,“什麽时候,怎麽杀?”
沈越道:“就在今日,我有办法。”
胡子亮点点头,不再说话。
沈越见胡子亮一直低头瞧着墙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一动:任秋画下的那最後一个记号,并不是他多年念念不忘的秋芦门的徽记,而是一张长长的人脸——那脸上有个大鼻子,嘴唇两边翘起,却是个咧嘴欢笑的胡子亮。
沉默的胡子亮注视着欢笑的胡子亮,良久才道:“走吧。”
沈越道:“好,胡师兄请随我来。”两人走出一阵,胡子亮忽道:“方向不对,先去茶楼。”
“去茶楼?”沈越微惑,“胡师兄可是饿了麽。”
胡子亮道:“刚才你找到我之前,袁岫来过,她说让你去一趟春雨茶楼,她想见一见你。”
沈越暗凛,这袁岫似乎料定自己会来找胡子亮,也不知她还知道些什麽,便道:“正好我也想见一见她。”
两人前去茶楼,路上沈越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便有话直说了:胡师兄的武功似与严画疏不相伯仲,但你比严画疏小了几岁,兴许内功修为比他浅些,是麽?”
胡子亮道:“我想也是如此。”
沈越道:“那麽再加上我,咱们便有不小的胜算,可若要十拿九稳,还须将他引去一个地方。”
胡子亮道:“什麽地方?”
沈越道:“是一位武功高强的老前辈的藏身处。”他与胡子亮同仇敌忾,便说了常无改的事,但隐去了姓名,只说这位前辈曾答应相助三次,如今还剩一次。
胡子亮道:“那位前辈藏在何处?”
沈越略一犹豫,道:“是在我们刘舻主家里。”
——刘独羊所买的宅院本是秋芦门昔日的总舵,屋舍极多,刘家除了刘独羊夫妻便只有两名仆从,还空出了不少屋子,常无改便总在其中一间空屋里歇息。漏鱼躲在剑舻舻主的家里,那是极难有人想到,加之常无改修为极高,出入无声无息,刘独羊始终未曾觉察。
沈越又道:“今日刘舻主去了他岳丈家,正方便咱们动手。”
胡子亮道:“嗯,你要用掉那前辈第三次相助的机会?”
沈越道:“那也不一定。咱们设法将严画疏引去刘家,那位前辈必会惊觉,他们两人斗将起来,咱们再现身合力杀死严画疏,那是咱们帮了前辈,不算前辈帮我……”
胡子亮听着,似乎沈越此举不甚厚道,不过他也无心多想,只道:“能杀死严画疏便好。”
少顷,两人进了茶楼,那吹嘘严画疏的说书人却已不在,换了个弹弦唱曲儿的老头儿,正自咿咿呀呀唱着。沈越环顾一眼,见那位绿裙女子正坐在角落一桌,便走过去。
那女子点头示意两人落座,先对胡子亮道:“胡师兄,许久不见。”
胡子亮皱眉道:“袁师妹,你还是这麽好看。”说着侧过头去,不愿看她。
沈越正自犹豫是否该称呼她“袁副堂主”,袁岫已看向他,两人目光一触,沈越脱口道:“袁姑娘,咱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