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绝径(下1)
沈越本在琢磨李舟吾之事,见卓红言辞流畅简洁,不似往常,寻思:“多半是冷师姐教他说的,也不知他们在门外商议出什麽……”
李舟吾问明情由,道:“父母之仇确是要报。二十年前,骆姑娘年纪很小,未在江湖上行走,是否杀害卓兄弟父母的另有其人?”
冷竹道:“那就请骆前辈明示,二十年前是否曾在永州城外,杀害过卓姓一家人?”
骆明歌冷哼一声:“也许是吧,我记不清了。”见李舟吾皱眉欲语,便又道,“李大侠,你不必多劝,别人向我邀战,我还从来没避让过。”
“既然如此……”左迟倏然轻声道,“稍後就由我与李兄同作见证;此处狭小,便请两位移步山谷中,在军阵之前较量如何?”
衆人没料到他会揽下此事,短时无人接话。左迟轻轻一击掌,酒楼掌柜端着一个锦盒走近,交到左迟手中。
沈越一凛,但听左迟道:“李兄能否也帮我一次?毕竟是顾大人的吩咐,我也莫可奈何。”
李舟吾目光在那锦盒上一转,道:“自无不可。”
左迟点点头:“多谢李兄成全。”右手轻描淡写地一拂,却将桌上一根竹筷拂出,直射向姜平胸膛。
一瞬间沈越踏步劈掌,使出橐籥刀法“风过长峡”,一缕气针从指尖激发,将竹筷打得当空断碎;此际他运用断剑上的功法,却比在润州时更精熟,已能自控气劲从何处xue道射出。
左迟讶异道:“这是心舟七刻中的‘指尖栖龙’麽,招法倒似刀术。”
沈越对他一拱手:“姜师兄只是来传话的使者,还请将军手下留情。”
左迟微笑道:“沈少侠,我也听说过你。你既开口,我便饶了此人的多嘴之罪。”
沈越一怔,倒没想到左迟如此好说话,赶忙道谢;却见李舟吾摇头道:“方才左兄只是想解开此人的xue道而已。”
左迟轻叹:“李兄就是不肯让我卖个人情。诸位请吧。”衆人渐次出门,那老者皱着眉头,看看李舟吾,摆手道:“你且先去,我再想想杀不杀你。”
李舟吾闻言一笑:“辛苦前辈了。”与左迟并肩出门。
沈越解开姜平xue道,两人追上冷竹,沈越道:“冷师姐,请借一步说话。”
冷竹停步,先看向姜平,道:“姜师兄,你要见我?”姜平道:“不错。”
“嗯,”冷竹道,“姜师兄是有话要对我说麽?”
姜平脸颊紧绷,片刻後道:“我只是要见你,没有话要说。”
冷竹道:“那就一切等卓师弟与骆前辈决出胜负後再说。你还不知道,如今卓师弟也是咱们秣城剑舻弟子啦。”
姜平一愣,未再发一言。
沈越低声道:“冷师姐,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冷竹道:“什麽如何打算?”想了想,叹道,“沈师弟,今日多亏了你。我自当实言相告。”
——原来她与卓红丶胡子亮计议妥当,让卓红在比斗中击败骆明歌,却饶而不杀,换取李舟吾答应将“世外轻舟”的秘笈真本归还,而後再由胡子亮施展轻功,将秘笈迅疾送离黄山。
沈越听明後问:“冷师姐,你就笃定卓兄能胜过骆前辈麽?”冷竹点头道:“我相信卓红。他本就剑术很高,今日看了崖壁上刻的剑术,又有进境。”
沈越又问卓红:“卓兄的父母之仇,莫非也愿意不报了?”
卓红道:“报是要报的。不过我觉得骆明歌也并非杀我父母之人。”
沈越道:“嗯,我也觉得不是。”说完便待离去,忽听身後冷竹唤道:“沈师弟,你丶你要告知李舟吾麽?他是大侠,你便告诉了他,到时他为救骆明歌,也会答应的。”
沈越不知该说什麽,只苦笑摇了摇头,回到李舟吾身边,见他正与骆明歌交谈;听了几句,才知骆明歌似并未将稍後的决斗放在心上,却更在意李舟吾为何要救嵇云齐下山:
“李大侠,你知不知道,即便你救了嵇云齐,以後他仍要杀你的!难道你真要领着我们,去受他招降?”
“我自然知道,但也从未打算归降鲸舟剑派。”李舟吾道。
骆明歌急道:“你明明知道,为何还要这麽做?”
李舟吾苦笑,一时间似不易解释,沈越从旁见骆明歌还待追问,忽道:“骆前辈,我想李大侠此举,是因为‘新政’。”
“你说朝廷的新政?”骆明歌蹙眉道。
沈越方才一直在苦思此事:李舟吾将嵇云齐放下山来与魏濯内斗,又将天笈军潜藏七年的真正战力提早展露,可说是凭一人之力,将天下局势推到剑拔弩张丶无可挽回的境地;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原因,索性便对骆明歌讲出:
“如今宁相推施新政已有几年,总归是弊大于利,饥民一年比一年多,鲸舟剑派自也乐于见得朝廷民心渐失,故而才对新政少有干预;而顾大人与左将军却也因有新政作为幌子,得以暗中从容练兵,只要鲸舟剑派不率先发难,自是练得越久越稳妥……朝廷与鲸舟剑派迟早会有一战,可若再拖延三五年乃至更久,只会让更多无辜百姓因新政而死……”
说到这里,他想起从秣城到黄山,沿途多见逃难的百姓,不禁暗叹;不远处冷竹听见,却想到了初遇嵇云齐那几日,“齐耘”不断给灾民散发财物的情景。
沈越继续道:“但如今,只要朝廷与鲸舟剑派的战端一起,便难以再推行新政,对于天下百姓,反倒更好,正是长痛不如短痛。”
左迟听完沈越这番话,轻轻一笑,侧头对李舟吾道:“难得难得,李兄,这年轻人倒是知你。朝廷大事,便是被尔等人耽误。”
李舟吾亦是一笑:“所谓‘十年已经仓促,十三年最好’,对于魏濯丶顾兄,还有左兄这样的大人物,那是年年在深院之中丶高殿之上,饮酒饮茶地等待;对于更多人麽,只怕是年复一年的煎熬。”
衆人默不作声,各自思忖李舟吾所言。
“沈越,你说李大侠是为了百姓,想迫使朝廷停下新政?”骆明歌神色诧愕,她不欲径直和李舟吾争执,便对沈越道,“那些百姓,与咱们有何关系?他们与鲸舟剑派没有仇恨,无论换谁坐了江山,他们都一样过活,可是咱们这麽多门派,都叫鲸舟剑派杀了灭了,几十年的血仇,几辈人的性命,凭什麽不放在前头着想?”
周樘丶孙佑等人面面相觑,有的深为李舟吾的仁义之心所感;有的却也觉骆明歌所言不无道理。
“无论如何,”左迟瞧瞧手里的锦盒,叹道,“此地的消息已然走漏,非只裘铁鹤丶郁轻尘,便连这几个年轻剑客——”说着指了指冷竹丶姜平等人,“稍後我也一并放归鲸舟剑派。朝廷与鲸舟剑派大战在即,李兄,你想做的事,终是做成了。”
他说完便快步来到山谷中的军阵之前,对殷林道:“传令,两位剑术高手对决,全军静观。”
殷林随即高声宣告全军,数千兵士得令後将剑矛往雪地里一戳,猛然齐喝了一声“诺”,声震山壁。
卓红与骆明歌对视一眼,相隔三丈,各自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