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的聚焦之处,纪小鱼隔着一个座位在窗边保持着奋笔疾书的姿态。从天将明未明,到太阳沉落,再到晚灯亮起,都只给镜头留下了一个紧绷倔强的背影。
而照片中的另一个主人公何非亮,则是显露出了截然不同的松弛。他悠悠闲闲地坐在纪小鱼的身边,有时趴着睡觉;有时低垂着眉眼,懒懒地翻一翻手边的闲书;有时饶有兴味,观赏似的打量着纪小鱼像打了鸡血般地刷题。最吸睛的要数何非亮侧过脸伸手摸纪小鱼头的那张了——夕阳的馀晖中,他的目光似乎闪动着温柔的缱绻。
这一次,记者社一改浮夸狗血的文风,只简简单单地写上了四个字作为标题——“同桌的你”。
哎呀呀,又是一期卖爆了的校刊!
这些天频频派人去A班埋伏蹲守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卓影数算着记者社社团经费不断上涨的馀额,表示非常得满意。
“我宣布——纪小鱼以後就是我们社的‘锦鲤’了!大家把他和何非亮的一举一动给盯紧了,咱们每个月的聚餐那就都有着落了!来吧,让我们为纪小鱼和何非亮鼓鼓掌吧!”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
纪小鱼并不知道有那麽多人在为他鼓掌,他做好事一向不留名。在周末,他仍然抽空去医院做了一次义工,给住院部的小朋友们补习功课,并且夹带私货,悄咪咪地从家里给小朋友们带来了几本自己小时候最爱看的热血漫画——嘿嘿,他的受欢迎程度突然就有了和一起前来的何非亮平起平坐的趋势。
只不过,到处都没有看见林茉茉的身影。
有知情的小朋友告诉他,林茉茉今天刚好动手术去了。
“手术中”的红灯依然亮着。手术室门前冰凉的长椅上,林寂和他的父亲坐在那里。
两个人都微低着头,一个弯着腰写放在腿上的作业,一个十指交叠垂于膝上似在沉思;两个人都一言不发,紧抿着唇,神情如寂寥的湖水,半张脸埋在背光的影里。
他们侧脸棱角分明的弧度乍一看如出一辙,可细看终究是隔着泾渭分明的年岁。林寂的皮肤仍有少年人的光泽,头发像刺猬一般生机而黝黑,而他的父亲已显露出苍老的迹象,满眼疲惫,满头青霜。
纪小鱼想了想,直觉现在并不是什麽上前打招呼的好时机,拉着何非亮又悄悄地退了回去。只是在临走前,在林茉茉空着的病床旁留下了漫画和字条。
字条上写道——
「上次你问我,“如果世界上没有光了怎麽办?”这可真是一个深奥的问题。
下面是我的答案:
如果真的遇到了这种情况,也仍然不要放弃对光的盼望吧。
太阳熄灭了,有星星。
星星熄灭了,人类还可以用自己发明的灯。
灯也熄灭了,可以生火。
什麽都没有的时候,也许再坚持一下,可以等来一只萤火虫呢?
总有办法,让世界重新亮起来的。」
隔壁床位的小孩忽然调皮地玩起了风扇的开关,林茉茉放在桌上的寒假作业本被风扇强劲的三档风一连掀翻了好几页。在摊开的那一页上,印在最後的一个问题是“新的一年到来了,你想对爸爸妈妈说些什麽?”
题目下,是用铅笔写下的一行字迹,工工整整丶郑重其事——
「对不起,要是我是一个健康的小孩就好了。」
一周後的放学时分,林寂来A班找纪小鱼。
“漫画还给你,谢了。”林寂眉眼舒展,朝纪小鱼露出了一点笑意,“手术很成功,我妹妹昨天已经出院了。”
“诶?那可真是太好了!”纪小鱼由衷地笑了。
“是啊。”林寂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我爸爸说,我原本有一个小姑姑的。她四丶五岁那年忽然生了一场怪病,现在想起来可能和我妹妹之前表现出来的症状差不多。可是在二十多年前,我老家镇上的医生,连我小姑姑生的是什麽病——直到最後,也没能弄清楚。我的小姑姑没撑多久就去世了,裹着草席,被一辆板车拉回了家。”
“还好,”林寂如释重负一般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还好现在的医疗技术发展了。”
纪小鱼沉默了一会,目光倏尔变得柔软——
是啊,感谢医疗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让许多悲剧终于不再重演。
这个世界原本有那麽多的遗憾和不完美。庆幸的是,总有人在修修补补,总有人在负重前行,总有人在坚持不懈地用自己的爱心丶努力和智慧,疗愈伤痛,拯救苦难,做那黑暗中的烛火。
生命载舟于起伏的流水。感谢这人间,终究是希望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