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靠坐在窗边,没有开灯。他从挂壁的外套中摸出一根烟,随意拨动塑料打火机的开关,将之点燃。灰白色的烟雾开始在室内缭绕。他将烟抵在唇口,合着从鼻尖不小心掉落的水珠,猛地吞咽一口,劣质的燃烧味灌入肺腑,昏涨的大脑变得清醒,可这种于暗夜中堕落的感受却越发清醒。尼古丁会让他的身体产生依赖,但同时也会麻痹掉他不愿回忆的很多记忆。比如十八岁的那年夏天,他打完零工,傍晚归家,客厅空的像阴冷的地窖,一个人影也没有。本该早就回家的妹妹不知所踪。屋外,狂风急骤、暴雨淋漓。那一晚,他通宵达旦,但身陷囹圄之人无法祈求到光的到来。黎明时分,在偏僻的小径、满是杂草和泥泞,他看见了她的尸体。那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她一丝不挂、遍布伤痕、破烂的衣料和碎布堆积在旁边。一朵憔悴的百合花盛开在湿贴在额角的碎发间隙,花芯是柔软的淡黄色,花瓣却像是被人揉烂碾碎的破败抹布。他看得几欲发狂。决堤的洪流推动他踉跄上前,他扶起她,为她遮衣,触感冰凉的体温像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妹妹喜欢花,在繁华似景的季节,总会别有兴致地折一朵最漂亮的充作装饰。杏眼弯弯时,她会俏皮地问他:“好不好看啊?”他嘴唇微动,下意识便想回答,耳边刺耳的电话铃声却像把刺刀,一下子将他的幻境戳了个粉碎。铃铃铃——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他不意外这个电话,食指关节敲击屏幕,他接通电话。一个清亮的女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陈几默。”她喊他的名字,声音像款款流过的小溪,她说:“你和我哥哥,是认识的,对不对?”意料之外的问题让他不快地压下眉梢,浅色的眸子不带任何情绪地落在案几的一隅,那里悬挂有两张照片,一个头发稀疏,微带啤酒肚的男人,他正喝着酒,脸上是春风得意的笑容;一个粉色长发,穿着宽松校服的女孩,她弯着月牙形状的眼睛,狡黠的笑容下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对着照片里女孩灿烂的微笑,他冷笑一瞬。命运就是这样不公。同样是花季年华的少女,有人明明愚蠢的像个白痴,却可以在灿烂的阳光下成长、被羽翼保护被鲜花和掌声簇拥,过着童话里公主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他的妹妹,却消逝在那个雨夜,无声无息,甚至没能留下一个勉强告别的机会。他平静地从床头柜里掏出一把手术刀,放在左手把玩。对着电话的另一头,他道:“明天下午,来我写的地址。”========================许一冉没能从打给陈几默的电话中得到任何信息,除了一个主动的邀约。当她问及他和表哥之间的关系时,他像一个锯嘴的葫芦,一声不吭。但好在他约了她时间,这是一个愿意分享信息的信号。所以她决定原谅他不回答问题、并将电话一下子挂断的不礼貌行为。她需要他的帮助,换言之,她想他开口。表哥视王章全为仇敌,对方亦派人在永安市监视他。这条线索让她几乎肯定表哥死亡的原因,他是被王章全害死的。但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只有同样视王章全为仇人的陈几默知道。而他们与王章全之间的纠葛,会不会是同一个原因?翌日清晨,许一冉再次到表哥毕业的医科学院。她来打听大四那一年表哥参加的校园帮扶活动。虽然陈几默有开口的迹象,可她并不打算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此。有关活动内容,最清楚的是辅导员。霍文武辅导员道:“帮扶活动是按学生家庭住址分配,由学长帮助新生快速适应大学生活,霍文武和陈几默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两人还一起完成了寒假校外实践活动,获得校级三等奖的评奖。”陈几默的辅导员神情却不太好看:“那孩子已经旷课近一周了,我发信息询问,他回复说在准备退学申请了。”“他没有朋友、也没有直系亲属,老师劝的话也完全不听。已经大三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却偏偏要退学。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是在想什么。”“他是在什么时候申请要退学的?”许一冉问。辅导员回:“五天前。”许一冉心一凛。五天前,恰好是表哥去世的日子。退学、染红发,这是要复仇的征兆。他是想要替表哥复仇吗?摆在眼前的线索似乎是这个答案,但直觉告诉许一冉,这个猜想并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