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安营扎寨
虽然令超学美术这件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但刚办好教育局的离职手续,这事儿就在小范围内传播开了。孟家的邻居丶喜兰的那些老姐妹以及凡江单位的同事,都觉得这两口子疯了。他们不太明白,一向本本分分丶做事稳妥的孟老师和古大姐,怎麽会纵容孩子如此异想天开。
在那个年代,谁家孩子有个稳定的工作,简直太值得周围人羡慕了。在职工家属区,孟家一直是令人羡慕的对象:大儿子是机床厂正式职工,跑运输每个月除了固定工资还有一些额外的收入,媳妇漂亮,儿子可爱;大女儿更了不得,省师范的大学老师,多有出息;老三令美虽然最近遭了些事儿,但毕竟是市百货大楼的正式职工,每天穿的体面,挣得也不算少,人也漂亮;小儿子给教育局领导开车,虽然不是正式职工,但时间长了,和领导处好关系,再加上老孟在县教育口这麽多年攒下的人脉,转正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有的人家解决一个孩子的工作都难,老孟家四个孩子却几乎都解决了,简直是太令人眼红了。再加上凡江和喜兰人品又好,周围邻居谁提起老孟家不竖起大拇指。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外人眼中本分的丶幸福的丶甚至可以算得上幸运的家庭,居然出了个异类,学画画!而且还是辞了教育局领导司机的工作去学画画,要当什麽画家,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画家是谁想当就当的?再说,画家是干什麽的,谁知道?
喜兰和凡江虽然答应了令超的请求,但他们二人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教育局领导说了,只要再干两三个月,平稳度过,令超的工作就能转正。可是这外人眼中唾手可得的“肥差”,却被令超随手扔了。喜兰担心的是,令超这孩子从小就“驴”,到现在也不十分定性,谁又能保证学画画丶考美术不是他一时间心血来潮呢?倘若过段时间,又变卦了,上哪再去找之前的工作呢?到那时,可真是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凡江担心的是,令超一时兴起,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他托熟人打听过,那些好的艺术院校招生的人数非常少,有的学校甚至是万分之一的比例,有些孩子专门学了多少年都考不上,令超这样从没系统学过的,能考上麽?人家还说,考美术也要考文化课的,虽然成绩要求不像其他专业那麽高,但也是有要求的,就令超过去那成绩,能行吗?
两口子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丶但已经无法挽回的决定。能怎麽办呢,答应令超的当天,他就去单位把工作辞了,现在木已成舟,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喜兰把令超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超啊,妈和你爸现在都有点儿後悔答应你学画画了。。。。。。”
话音未落,令超“蹭”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地嚷嚷,“不都说好了吗?咋还带反悔的呢?!”
喜兰一把将令超按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立,大声说,“你看看你这样,我们能放心让你学画画?!从小到大,就没好好听过大人的话!我们是後悔,但还没有反悔,你要是再这麽驴行霸道的,我和你爸就真反悔了!”
令超闻言,把到嘴边的不满又憋了回去,小声嘟囔着,“反悔也没用,工作都辞了,不学画画也没地方去了。”
喜兰瞪了他一眼,继续说,“你爸之前为了给你找工作,求了多少人,赔了多少笑脸,你这麽大个人了,也该知道你爸的性格,让他求人办事,多难!要不是看在你爸是个实打实的好人的份儿上,那些人能答应你爸?现在你说想画画,眼瞅着要转正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可是,令超,工作你可以随随便便丢了,但是你爸为你付出这份心,你不能丢了。你要是真想学画画,你就给我,给你爸,给你自己,好好学!你要是再像过去似的,想一出是一出,没个长性,以後你的事儿,我们都不会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令超不再说话,擡头看了一眼母亲,又低下头,眼圈一热,偷偷垂下两滴泪来,半晌,他小声说,“妈,你俩放心,我这回肯定好好学。”
既然要好好学,就得赶紧行动了。令超天赋有馀,但未经过系统培训,对于艺考那一系列事情实在是不太了解。好在令如在大学当老师,在得知弟弟想要考美术後,她赶紧联系了师大美术学院的江老师,给出出主意。
江老师说,像令超这样没有任何训练基础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到专业艺术院校下面开设的培训班去突击,如果真的有天赋,突击几个月,没准儿还真能行。根据最近几年美术生的培训成果来看,离家最近丶效果最好的,应该算是鲁美开办的艺术辅导班。
事不宜迟,在打听好鲁美辅导班的收费情况和上课时间後,令超第一时间收拾好行李,独自一人前往省城和大姐汇合,在令如的陪同下,坐了一小天的火车到鲁迅美术学院报名。
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只是,因为家在外地,令超学画期间必须得住学生宿舍,学院条件有限,除去美院的正式学生,留给这些外地过来培训人员的住宿空间就小得可怜,之前八个人的宿舍,现在要挤下十个丶甚至还有十二个人的。令如带令超去看宿舍的时候,不由得担心起来,一是担心令超休息不好,熬坏了身体,再一个也担心从小自在惯了的弟弟吃不了这份苦。可令超看了眼宿舍,却笑着说,“人多也挺好,热闹,大家互相切磋呗。”令如看他也不像是装出来的,稍微放心了一些。
安顿好令超後,令如就要赶回学校上班去了,在离开之前,她把一个装满了钱的信封塞到令超手里,“拿着,画累了就买点儿好吃的改善改善夥食。”
令超躲闪着不肯接,嘴里说道,“咱爸咱妈都给够我学费和生活费了,我钱够花,你不用再给我了。”他知道,姐姐虽然是大学老师,但是刚上班没几年,挣得远不如外人想的那麽多,这些钱还不一定是她怎麽省出来的呢,自己哪能随便收着。
令如一下子拽过令超的手,把信封往他手上一放,说,“穷家富路,在外面用钱的地方比你想象的多,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再说,你头一回离开家,吃穿上再亏着自己就更容易想家了,姐每个月都发工资,自己一个人,也花不着什麽钱,等你以後成了大画家,再连本带利的还给我还不行吗?”
令超拗不过,只好收下钱,笑着说,“大姐,我这回肯定好好学,你放心,你告诉咱爸咱妈也放心。还有,你不用惦记我,你要是没啥事儿就去看看二姐,咱家我就担心她。”
令如鼻子一酸,却还是忍住了,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小人儿不大,想得还挺多,你就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你二姐那边不用你操心,有我们呢,你好好的比什麽都强。好好学,咱家人等着你出息呢!”
回程的火车上,令如感到既轻松又沉重。轻松的是,不用爸妈费心,自己已经把弟弟安顿好了,长这麽大,也终于能给父母分忧,能给家里帮上些忙了。沉重的是,这几天和令超独处的时候,听他说起了为什麽突然决定要画画,那是他始终没有对父母说起过的理由。令如觉得,自从孔立新出事後,自己这对过去无忧无虑的弟弟妹妹,好像都一夜之间长大了,这成长是被迫的,是带着撕裂的疼痛的。过去在家,她总是站在父母一边,抱怨令美和令超不好好学习,不懂事。可现在,她倒是希望一切都不曾发生,没有被迫丶没有长大,只有过去没心没肺丶快快乐乐的他们。
令如看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村落和旷野,竟有些恍惚,二十多年的人生也如窗外的景象一般倏忽而过。曾经滚在一个炕上嬉笑打闹的兄弟姐妹,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以大人的身份闯荡社会丶为生活和前程奔波忙碌了呢?童年的记忆还那麽清晰,那段无忧的岁月却早已无法折返,年华在每个家人的身上都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烙印,值得安慰的是,一家人始终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大姐离开後,令超开始了一个人的闯荡。在画班,他第一次知道,居然有这麽多人喜欢画画,想要走上职业学画之路。这些人中有从小就拿起画笔的“老江湖”,也有艺考多年的“老油条”,像他这样完全没有学画基础的人,是独一份。这回,他终于知道,他给自己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但他完全没有後悔之心和退缩之意。来都来了,学呗,学不好还学不坏麽,考不上是正常,能考上就是赚了,这买卖,稳赚不赔,划算!
令超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个好心态,这足以让他在鲁美画班心无旁骛地安下营,扎下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