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五年之约
一九八九年,寒假,令如接到邀请,参加了大学毕业五年以来,班上同学组织的第一次大规模聚会。
毕业至今,大家虽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也小规模聚过几次,尤其是令如他们几个留在省城的,但最多的一次也就来了十几个人。
每次聚会结束,令如都会十分感慨,当初朝夕相处四年的同学,如今想要聚在一起吃顿饭都成了一种奢侈。走出校园,步入社会,看似只是两个空间的转换,实际上,对于很多人来说,无异于人生的改写,在新的人生里,他们遇见了一群新的人,书写着新的故事。而之前这段无忧而纯粹的时光,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令如不同,她始终记得那四年,始终怀念那段闪亮的日子。这当然和她始终生活在师大校园有关。她走在曾走过无数次的甬道上,看着路旁那一树树一年四季次第开放的花朵,她甚至比那些树本身还要了解它们要在何时发芽开花丶何时落叶荒芜。看惯了校园的朝晖夕阴,她还是会在暮色四合时想念当初等她归来的寝室灯火;习惯了省城的阴晴冷暖,她还是会在风雨如晦时怀念同窗好友曾递到手中的那把伞;见惯了生活的气象万千,她还是会在每一年毕业生离校和新生入学时追忆自己那风轻云淡却精彩纷呈的四年。
令如当初选择留在师大任教,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对大学时光的留恋,她是个不喜欢变化的人,骨子里十分的念旧。虽然每次同学聚会的发起者都不是她,但每一次聚会,只要能去她都会去。
聚会的发起者一般都是班长曹非。毕业之後去了省第一化工厂的他,凭着扎实的知识功底和卓越的情商,一路高升,如今已经是厂里最年轻的副厂长了。毕业五年的这次大聚也是他发起的,他用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联系其他二十四个同学,敲定聚会时间。
其实毕业後大家分开的并不太远,除了四个人回了陕西丶江苏丶四川丶湖南老家外,其他二十来个人基本都在省城或周边城市,而且大部分人都当了老师,寒暑假里都是有时间的。只是,一旦步入社会,时间就真的不是自己说的算了,这些年里,大家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像令如这样还没谈过一场恋爱的,是独一份。相夫教子丶老婆孩子热炕头丶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多少改变了这些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的心态,这样那样或真或假的理由被拿来搪塞着曾经的同学聚会。这一次,曹非告诉大家,有时间一定要来,因为他要去深圳发展了,如果顺利的话,以後很可能会出国,这样的话,再聚就真不知等到什麽时候了。
也许是大家都觉得,五年了,该正式地聚聚了,因此,除了湖南的田湘和江苏的马玉成家里有事实在脱不开身,其他二十三个人齐聚省城。曹非丶令如丶齐婉加上另外两个留在省城的男同学负责到火车站接外地赶来的同学。当所有人相聚在饭店包间时,场面一时难以控制。大家兴奋地说说笑笑,讨论着谁胖了谁瘦了,谁漂亮了,谁老了。虽然当中有一部分人五年来第一次见到彼此,但大家却完全没有陌生感,就像是放了个长长的假期重新回到校园中一样,交谈起来依然那麽自然和热络。
此次五年大聚为期两天,具体环节都是曹非安排的,令如负责其中一个环节——领着大家重游师大校园,追忆旧日时光,时间定在第二天上午。当大家重新走进师大校园的时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片刻。二十三个人站在主楼前的广场上,四下张望着,似乎在寻找当初以新生身份第一次走进它的感觉。此时已是寒假,校园里人很少,稀稀落落的学生偶尔从旁边经过,好奇地看着这群年纪不老,但显然不是学生的人。
北方的冬天很冷,但今天,天公作美,阳光虽稀薄但比往日暖了不少,没什麽风。大家一路走着,当那些昔日无比熟悉的建筑物接连映入眼帘时,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大家回忆着在哪个楼上过什麽课,任课的老师是谁;回忆着在哪个礼堂因为什麽举办过舞会,舞会上谁比较拉风,谁出过糗;回忆着当初食堂的什麽菜好吃,男同学是如何等待着女同学饭票的接济。。。。。。
整个过程中,令如的话都不多,她微笑地看着昔日同窗谈论着这座她与之相伴了更多时日的校园,偶尔会回答他们的问话,说一说当初的那些老师谁还在,谁调走,谁已经故去。也会简单说一说现在的学生和当年他们上学时的种种不同。
校南门的照相馆还开着,老板还是当初的那个人。令如把他请来给同学们拍照留念。在师大门口经营多年,见过太多的新生和老生,老板已经记不得令如这届当时的情况,但他还是十分感慨地说,“毕业了这麽多届,好像你们是第一波回来聚会的。真是难得啊,都是念旧的孩子。”
大家在上过课的教学楼前丶食堂门口丶男寝女寝丶校门口都拍了好多照片,拜托令如一洗好就赶快寄给他们。
聚会的最後一顿饭,是曹非请的客。也许是第二天大家又要各奔东西,气氛稍微有些沉重。席间,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开始聊起这五年各自的生活,相对于昨天的报喜不报忧,今天这顿饭上,大家明显更加的走心,不再提及这五年的成就与辉煌,更多地讲起彼此生活中那些真实的琐碎。结了婚的说起过日子的不易,花钱如山倒,挣钱如抽丝。两口子磨合好的相安无事,磨合不好的无异于天天与邻国交战,在断交与恢复邦交间反复试探;有了孩子的说起教育子女的艰难,戏谑着为什麽活得好好的非给自己生出个敌人养着,费时费心,费力不讨好;父母身体不好的,感慨着为人子女的艰辛与不忍。大家探讨着人这一辈子究竟为什麽活着,慨叹着三十而立不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
同学当中有两个人是最令大家羡慕的,一个是曹非。虽然在婚姻上他不算成功,短婚未育,结婚两年後就与前妻分道扬镳。但事业上无异于是班里男同学中最成功的的一个,尤其是人家现在要远走深圳,还有可能成为同学中第一个冲出国门的人。另一个便是令如。当初上学的时候,令如就是系里年纪比较小的那个,如今在大多数人步入婚姻丶为人父母的时候,她依然是单身。大家笑言是令如的眼光太高,当初上学的时候,那麽多追求者令如就没相中过一个,现在身为大学老师,各方面条件都这麽好,更是要好好挑一挑。还有同学热心地问令如想找什麽样的,可以给她介绍介绍。面对同学们的七嘴八舌,令如只是笑,“随缘,一切都随缘。”
齐婉在一旁笑着替她解围,“你们刚才说了那麽多婚姻家庭如何不容易,都把令如给吓着了。咱们这些已经踏进生活洪流中的人就别替人家操心了,令如还在生活的浅水区玩水呢,她有选择下不下水的权利。不过,令如,对待爱情和婚姻,慎重一些是好的,我支持你。”曹非在一边笑了起来,“那按照你这麽说,我这是从深水区又扑腾回岸边了!”
大家愣了一下,都大笑起来。曹非当年的室友吴昊起着哄说,“哎呦,这麽说,咱们班现在就你俩在岸边待着了,要不你俩凑合凑合得了,都知根知底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曹非抓起瓶酒往吴昊杯子里倒,边倒边说,“我看你是欠收拾了,你忘了我当年在寝室怎麽收拾你的了,来,喝酒,别说那些没用的!”
其他人也觉得这话题有些不妥,就岔开了话题,继续聊着各自工作上的事情。那晚大家聊到很晚,从现在聊到过去,又从当初聊回现在,令如觉得这些昔日同窗都快要把彼此的前世今生说完了。
宴席的最後,还是曹非发的言,微醺的他,表达起来也有些激动,“此聚一别,不知再会是何时。真的是舍不得大家!我走之後,你们还是应该经常聚聚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亲情,什麽感情都没有同学情纯粹!等我在深圳站稳脚跟,你们就都过去找我,咱们下次的大聚就在特区!我要是出了国,咱们就国外聚,我包你们往返机票!来,为了咱们早日再聚,干杯!”
干杯!
毕业五年的聚会在酒醒梦回间结束了。第二天,令如又像当初毕业时那样,把外地的同学一个一个送到火车站。这次与她同去的还有曹非和齐婉。五年的时光,大家都成熟了不少,分别之际虽有千般不舍,但也终于不像年少时那般痛哭流涕。微笑着互道珍重,期待下次再会。送完最後一个人,他们三个面对远去的列车,感慨道,“不知再聚是何时何地。”
寒假伊始的这次同学聚会如同一个忽然入脑又瞬间出离的梦境。结束後的两天,令如还是觉得不太真实,正当她准备收拾行李,离校回家的时候,曹非打来的一个电话,更是让她恍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