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楚之面露难色,目色微垂看向青砖,“陛下恕罪,柳大人恕罪,我家先生交代殿下是来府上养伤,若非先生手谕,外人不得打扰殿下养伤。若是耽误了殿下的伤势,我等下人担待不起。”
宋良卿最见不得有人忤逆他的意思,尤其楚之还是个下人,他的声音陡然增高,透着一股阴恻恻,“难道朕是外人?”
“奴才惶恐,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首辅的话,奴才不得不照做。”
“楚大人好大的官威,若今日朕一定要见长姐呢,”宋良卿慢悠悠地踱步到楚之面前,冷哼一声,“不知这官威殃及不殃及朕?先生是不是也要治罪于朕?”
楚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
宋良卿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想发作又发作不出来,只听得门内一丫头推门而出,面无喜色地跪在宋良卿面前,“奴婢叩见陛下。”
宋良卿原本僵硬的面容倏然放松,露出笑颜绕过跪在地上的楚之扶起她,“香桃?才几日不见,你这丫头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陛下谬赞。”
宋子云以前常带香桃进宫,宋良卿在宋子云面前是幼弟,在这些丫鬟面前也从不端着架子,宋良卿指尖轻刮香桃的鼻尖,“你这丫头平日里没大没小惯了,怎麽今日见了朕这般拘谨?”
香桃侧着身子又给宋良卿行了一礼,脸上僵着一抹笑,“奴才不敢。”
宋良卿悬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扑了个空,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长姐在吗?身子可好些了?朕打扰她了吗?”
一连串问题铺天盖地而来,香桃脸上浅浅略带笑意又给宋良卿行了礼才缓缓开口,“回禀陛下,殿下好些了。正要我请您进去。”
推开门一股清雅的草药香飘出屋外,宋良卿微微蹙眉,对柳昱堂说道,“爱卿姑且在门口等候,朕与长姐有些体己话要说。”
“臣遵旨。”
话音刚落门後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既然陛下来也是为了公事,便请柳大人一同进来,臣姐身上带伤,身子实在不济,还请陛下见谅。”
此刻宋良卿脸上颇为尴尬不知如何作答,但更尴尬的则是柳昱堂,他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屋内的宋子云似乎也不急,静静等待这二人。
“既然如此,那便依长姐。"
一进屋宋良卿便看见宋子云单膝跪在青砖之上行君臣之礼,“长姐这是干什麽?快快请起。”
“不知陛下驾到,臣有失远迎。”
“长姐身子未愈,”宋良卿想起刚才楚之与香桃对他,伸出的手也悻悻地缩了回来,“长姐起来吧,坐着答话。”
宋良卿只叫宋子云坐,自己则站得笔直。
宋子云笑道,“陛下不坐,臣如何坐得?”
见宋子云笑,一时间宋良卿有些恍然,仿佛又回到了某个午後,他们姐弟二人相依而坐一处,“那……朕也坐。”
宋良卿双眼笑成一条缝,两手紧握成拳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指节捏得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将食盒往桌上一放,“得知长姐受了伤,清竹吩咐御膳房做了些果点,都是长姐平日里爱吃的。”
宋子云又站起身来,“臣姐谢过陛下恩典。”
“长姐!”宋良卿起身双手重重地压在宋子云消瘦的肩头,几乎用全身的力气才让宋子云坐回圈椅上。
屋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宋子云坐在圈椅上还不忘欠了欠身,宋良卿脸色难看极了,由于心跳加剧,他面色潮红,好不容易坐回座位这才略一擡手示意柳昱堂说话。
柳昱堂对着宋子云说道,“长公主殿下,这是花灯的图纸,院首特意吩咐要你过目,还有礼部拟定陛下生辰那日登城楼的名单,也让臣带了过来,殿下想先看哪份?”
宋子云朝着宋良卿笑道,“陛下想先看哪份,臣便看那份。”
“朕从未参与过花灯节的筹办,如何知道该先看哪份?”
宋良卿偷看宋子云的脸色,以往自己这般问时,宋子云脸上总会露出那种对幼弟无奈宠溺的笑,一边笑一边还数落他,可如今宋子云脸上早就没了那样的笑,她不气不恼,耐心地看向宋良卿,“陛下长大了,总是要学着看,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陛下今日前来,那臣姐便把今年的花灯节一概事宜交给清竹,也好让陛下过目,方便手底下人督工。”
“不,长姐,弟弟办不到。”
“陛下怎地如此说呢,陛下是大渊的天子,万民朝拜的真龙,”宋子云笑道,“万不可这般说。柳大人,你说对不对?”
宋子云的目光瞬间看向柳昱堂,看得他措手不及,不过他很快恢复镇定,轻声地唤了一声,“殿下,今日是臣错了。”
宋子云问,“你何错之有?”
“是臣来得不是时候,”柳昱堂一身月白常服衬得他皮肤越发白皙,手指纤纤从茶台上端来一杯温茶,一双慧眸波光粼粼望向宋子云,似乎有着从未在宋子云面前流露出的悲切哀恸,“殿下,臣父与兄长皆葬命于战场,夜深人静之时臣时常想他们,看见陛下与殿下如今这样,心中实在难过,特请长公主殿下恩准臣先行告退。”
宋子云怔然。
“请殿下恩准。”
宋子云双唇蠕动,想发自内心地对柳昱堂说声抱歉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微微点点头。
屋内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长姐,朕来只想问一句话,问完就走。”
“殿下请问。”
“往年花灯节,长姐都与朕一同登上城楼,受万民朝拜,今年如何?”
“大渊是陛下的大渊,只要殿下登上城楼便好……”
宋良卿猛然站起身来,“我今日前来不是大渊天子的身份,是作为弟弟问长姐,我就问你跟不跟我一起上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