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能这麽做。他是大渊的功臣恩人,绝不能为了自己让他在史官那留下这样的笔墨。
宋子云悄悄拉了拉他的官袍,楚墨珣低头望她,嘴角隐隐挤出一丝笑,“柳大人所言极是,陛下是忤逆不得先帝旨意。”
“但,”楚墨珣挺得笔直,白皙的俊脸上反倒有了一丝嘲讽,他缓缓摇头,“这不包括他长姐的婚嫁。相信先帝许你诏书那天也不会愿意赔上他女儿的终身,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不会对自家掌上明珠的意愿置之不理。你说对吗,柳昱堂?”
“是,楚先生所言极是,”宋良卿望向宋子云,是那样虔诚热烈,他心中有百般解释,想告诉她自己依旧是他的幼弟,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起,“长姐,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没有……”
宋子云偏过头不想再看宋良卿。
楚墨珣声音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气,“长公主殿下新伤未愈,受不得惊扰。柳昱堂今日殿前失仪,狂悖妄言,已是大不敬之罪,来人!”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
“将柳昱堂,”楚墨珣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最终判决,“押下去暂拘于偏房,没有本阁与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待核实遗诏真僞,再行论处!”
“首辅大人!臣有先帝诏书!您不能……”柳昱堂挣扎着大喊。
“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堵上他的嘴!”楚墨珣冰冷地命令,眼睛向双喜投射两道犀利的目光。
双喜连忙指挥身旁的小太监拿布条塞住柳昱堂,却被宋子云的一声止住动作。
“慢着。”
身体因震惊和怒意而微微颤抖的宋子云此刻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她缓缓转过身,苍白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血色,那双眸之中先前被冒犯的怒意和惊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平静的决绝。
七手八脚的双喜和身旁两个小太监回头看向宋子云,“近思,让他等等,我有话说。”
宋子云见楚墨珣心思深远坚如磐石,不由得被他感染,心也渐渐平稳起来,柳昱堂震惊地看向她,原本暗淡的目光渐渐有了色彩,楚墨珣却挡住了这份光彩,“你可不急于一时,待他下入大牢,亦可传他问话。”
“不,当断则断,这才是我的风格,”宋子云倔强地摇摇头,慢慢走到柳昱堂面前,“柳昱堂,我曾仰慕过你,虽然我失忆了,但我能曾感受到我的脑中关于你的记忆,那是一份很美好的感情。但你为了那些读书人所谓的傲气一次一次伤害我,将我的自尊碾碎踩在脚下,也把我对你仅有的好感给消磨殆尽,所以你现在所做的任何事我都毫无感觉。”
柳昱堂道,“我知道你的感受,我很後悔,倘若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
“我凭什麽再给你一次机会?”宋子云说道,“你以为你拿着先帝的诏书就能逼我就范?即便今日没有近思,你也不会得逞。你只会让我更瞧不起你,柳昱堂。”
柳昱堂垂下眼皮,“那你为何没有收给我的玉佩?”
“什麽玉佩?”宋子云微微蹙眉,细细想来才想起这一茬,“你拦我马车那日?那日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你还不明白?”
“可我把玉佩还给你时,你并未收下,我以为你对我还有情,你只是还是在闹脾气……”
“闹脾气?”宋子云柳眉一挑,“如果是因为你当街拦我马车那回让你误会,真是抱歉,我并不觉得一块别国进贡来的破翡翠值得我堂堂长公主问你一小小翰林院编撰讨回来,这若是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被世人贻笑大方?”
“就因为这?”
宋子云坦然地望着他,“就因为这。更何况,我的婚事还轮不到一纸不知所谓的遗诏来做主。就在昨日,我已答应楚墨珣的求婚。”
柳昱堂心如死灰,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宋良卿猛地从御座上弹起来,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他张大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极致的震惊。
“什麽?长姐,你说什麽,朕没有听清。”
“我说我与近思暗生情愫,互相喜欢,所以我俩决定成亲。”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那个权倾朝野让他日夜忌惮的首辅即将名正言顺地成为皇族外戚,这意味着他手中的权力将更加无法撼动,意味着他这个皇帝,将彻底被架空,甚至……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吞噬了宋良卿!
他猛地指向楚墨珣,声音尖利扭曲,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你……你……我敬你一声楚先生,拜你为帝师,没想到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竟敢私下勾引长姐!”
楚墨珣没料到宋子云会答应他,更没料到她会选择这麽一个场合宣之于口。他上前一步,挡在宋子云身前半步的位置,以一种并肩与共的姿态迎接宋良卿的暴怒。
“臣确已向长公主殿下求婚,殿下亦已应允。臣与殿下,发乎情,止乎礼,并无任何茍且之事。臣倾慕殿下风骨才情,愿以馀生护佑殿下周全。此心,天地可鉴,亦已得殿下首肯。望陛下成全。”
“成全?”宋良卿斩钉截铁地说道,“朕不成全,绝不。”
“宋良卿你凭什麽?”
宋子云笑了笑,宋良卿心跳越发加快,眼下他虽惧怕楚墨珣的权利,也害怕再让宋子云伤心,但不让他俩成亲成了他现在唯一能阻止的事,他不能由着大渊最有权势的两人强强联合。
“长姐的婚事不能如此草率。正如楚大人所言,长姐的婚姻关乎国体,岂能……”
“岂能什麽?”
宋子云一步一步走向宋良卿,宋良卿颤颤巍巍地想要逃避她的目光,“长姐你做什麽?”
“你不必废话了,陛下无非就是怕我与近思成亲,楚墨珣手握朝政大权,而我手握大渊钱袋子,你的帝位不保。”
宋子云一拍桌子,宋良卿跌坐在龙椅之上,“本宫今日就告诉陛下,我对你的龙椅没有兴趣,楚墨珣也是。若是你害怕,我愿交出制造局……”
宋子云的话说了一半,一股温热从掌心传来,她低头见楚墨珣握着自己,抢过话头,“陛下若觉臣与殿下之结合,于国于朝有所妨碍,若忌惮臣手中权柄过重……”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他曾来过无数次的文渊阁,然後做出了一个令宋良卿与宋子云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解下腰间那枚象征着内阁首辅无上权柄的玉带扣,动作缓慢而清晰,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敲击在人的心上。
“臣楚墨珣,”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字字千钧,“愿即刻上缴所有官职印信,自请去职,告老还乡。从此不再过问朝政,只做一个闲散庶民。”
玉带扣被解下轻轻放在御案之上。宋子云目光死死盯着放玉带扣的修长手指,她一直都很喜欢楚墨珣的手指,指尖干净圆润,如葱白细长,像是文人的手,如今这双手竟做出如此让她吃惊的事。
“只求陛下,”楚墨珣擡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彻底呆若木鸡的宋子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与决绝,“允臣以布衣之身,娶长公主殿下。臣愿放弃一切,只换与殿下携手馀生,远离朝堂纷扰,山水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