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殿下来访,有失远迎,真是失礼。”
楚墨珣後退一步对宋子云行君臣之礼,宋子云看着这般礼数周全的楚墨珣,又想起她没规没矩来这和他一起喝酒的日子,心底徒然升起一片恼意。
“我……本宫来之前还以为先生以病为由拖着不上朝,”宋子云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望向楚墨珣,仔细一瞧他脸色苍白,整个身子瘦了一大圈,“没想到先生真的是病了。”
又是一阵闷咳,楚墨珣偏过头去强压喉间痒意,“殿下有何事派人来知会一声即可,怎麽还亲自来了?”
“无事便不能来看你了吗?”宋子云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身鹅黄色长裙映得她温柔婉约,眉眼如画,指尖紧紧攥着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是你府上,我们坐下说会话。”
“微臣不敢。”
不敢?
你哪里是不敢。
“你若是不坐,我也不坐。你是知道的,五年前我赤脚在雨中站了一夜,太医说寒气入体,万不可久站。”
五年前那个雨夜如同今夜的她一直等着楚墨珣,楚墨珣低着头看不清情绪,却不再虚僞推脱,坐在相隔她三位的下首位上。
楚之端上两杯清茶,宋子云提起茶嗅了嗅,“伯伯,先生咳嗽并不是秋燥引起,而是风寒入体,太医医嘱不能饮茶。”
楚之为难地看了看宋子云,又看了看自家主子,不敢反驳,“茶能提神。今日内阁送来的折子还没过目,大人待见过殿下还得去书房。”
宋子云问,“什麽时辰了还要看折子?”
楚之答,“内阁太监在门房守着呢。”
楚墨珣微微皱眉,提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楚之,退下。”
屋外的雨依旧在下,绵绵密密落在前廊院中,宋子云虽与他坐得不远,却感觉他俩相隔千万里。不知从何时起,明明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却始终张不开口。
“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楚先生是大渊最聪明之人,十三岁便参加童试中案首,不及弱冠之年便成状元,入翰林院三年不到便为院首,不过短短几年已位列首辅。难道还猜不出本宫今日为何而来?”
“殿下造访可是为了翰林院院士一职?”楚墨珣声音冷清,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提起茶碗又喝了一口,手指捏着盖碗反复搓着茶香,发出清脆的声音,“微臣知道殿下的意思,但微臣还是那句话,时候未到。”
“先生所指的是忠烈公做翰林院院士时候未到,还是陛下亲政时候未到?”
“二者皆是。”
“为何?”
“天下学子自是以翰林院为首,忠烈公虽是新科状元,但人微言轻,资历不够,他做不了翰林院院士。”
“那陛下亲政呢?陛下已到束发之年,朝中人心攒动,久之恐大渊基业不稳,本宫实在不明先生说的时候未到是何意,既然时候未到,那何时才到?”
“陛下耳根稚嫩,容易被旁人左右偏信佞臣,还需历练,此时亲政并不妥。”
“所以你承认是你让时黎公然在上朝时驳斥我的奏本?”
楚墨珣低头默认,“微臣知殿下好意,但殿下今日来问微臣意见,微臣还是一句话,柳昱堂做不了翰林院院士。”
“你……”宋子云一口闷气堵在心口,“想当年楚先生位列翰林院院首之时比忠烈公还要年轻几岁。”
楚墨珣捏着盖碗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柳昱堂并不是我。”
“楚先生是不是怕彦博成为第二个你?”
丹凤眼流转之间擡头看向宋子云,不过只是一眼便默默闭上眼,他了解宋子云的脾气,“这话殿下不该问我。”
宋子云痛恨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她并不是这意思,她只是当真生气了,这个楚墨珣总有办法把自己真实的情绪给逼出来。
可说出口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
他俩都没有再开口,直到宋子云问,“你当真不知我今日为何前来?”
楚墨珣低头默不作答,外面的雨却有渐大之势,宋子云神情凄婉,眉间蹙起一抹淡淡的愁绪,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终究化作一声轻叹,“不管先生相信与否,我是真的想来看你。”
“微臣谢长公主殿下关心。”
宋子云恍然,那个目光柔和的楚墨珣和如今礼数周全的首辅楚先生合二为一,她热络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近思,如今朝局复杂,内忧外患,本宫有些累了。”
楚墨珣立刻起身拱手,“还望长公主保重凤体。”
他是这般恭恭敬敬,好似就差把她当菩萨拱起来了。
宋子云突然笑出了声,她不是在笑别人,是在笑自己,只有自己从头至尾都停在那个雨夜,那个被他抱住的雨夜,“近思,我想问问你若是我出了事,你是否依旧愿意辅佐陛下?”
此言一出,楚墨珣终于擡起头看向宋子云,“殿下何出此言?可是这几日有何危险?锦衣卫是如何办事的,臣这就加派人手保护殿下。”
换作以前宋子云会为了楚墨珣的这几句话沾沾自喜,如今她却知他的意思,“我只是随便问问。”
楚墨珣又低下了头,不卑不亢地避开宋子云热烈的目光,“君是君,臣是臣,微臣……”
宋子云受够了他这副秉公执法的态度,双唇紧抿,“看看我。”
“殿下说什麽?”
“我要你擡起头看看我,近思,我是羽南,不是什麽长公主,你还记得五年前你对我说的话吗?我要你像五年前在内殿对我说话那样。”
“臣定当竭尽所能辅佐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