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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第7章

说完李天明出道的故事，李钰沉默了很长时间，整个客厅静止了，只有两人手中的烟徐徐往上飘。

对于失独的人来说，时间总是一个很模糊的东西，有时候眼睛一眨天就黑了，还有时候哭的眼肿却才只过去了几分钟，时间被扭曲了，所以他们干脆就放弃计算了，四个人坐在客厅里，任由这沉默继续着，没有人去催促，也不会有人赶时间。

只是，这个家里终归还是有一个时间“正常”的人在的，过了一会儿，保姆小刘端着保温瓶过来，给他们所有人添了茶水，一下子，原先扭曲的时间恢复了，它再次缓缓地转动起来。

李钰有些恍惚了，他还陷在扭曲的时间里，仿佛刚放下电话似的，声音飘着，像是香烟里冒出的烟。

打来那个电话後的第三个月，李天明成为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李钰和馀小辛都亲眼见过那疯狂的场面，无数年轻的女孩儿将他们的儿子团团围住，一个劲儿要往他身上撞，被李天明看上一眼，她们就会哭出声音。

一夜之间，李天明成了明星了，他不再只是成绩单上那个“善解人意懂事听话”的男孩，他也不再只是李钰和馀小辛的儿子，现在的他，成了成百上千人的“宝贝”。

为了赶录制，李天明暂时休学了，他的整个人生如同一辆失速的火车，开始朝一个未知的方向一路飞驰，一下子便超出了李钰和馀小辛目光所及的地方，让夫妻两个不由忐忑了。

娱乐圈是个神秘的地方，里头弯弯绕绕，像是热带丛林，蒙着一层雾，李钰上半辈子挣来的所有钱和人脉都在这儿用不上了，偶尔那麽一两次，儿子让他们来探班，夫妻两个就像是一对观光客，在这片热带丛林里走马观花，他们想要往丛林深处去，但他们的小船早已跟不上儿子的脚步了。

李天明的名字开始出现在网络上，媒体将他像是个洋葱一样地剥开了，外头的皮叫人翻来覆去看不说，连李天明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谈的每一次恋爱，说的每一句话都叫人端上了桌，而这其中，当然不会错漏李钰和馀小辛。

媒体追来了，像是洪水猛兽，李天明自顾不暇，更是没法挡在父母的前头，他只能让他们低调低调再低调，最好是别让人知道他们有个儿子，那样就是最好。

于是从这一刻，李钰和馀小辛知道了，热带丛林是危险的，看似平静的溪流下藏着食人的鳄鱼，鲜艳的花朵也带着见血封喉的剧毒，儿子看似是这丛林里的“泰山”，实际，他也只是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旅人”。

到这时候，李钰和馀小辛再後悔也来不及了，从小是他们教会李天明要做“男子汉”的，如今李天明当真独当一面，他们也不能在这时候拖儿子的後腿。

李钰和馀小辛决定低调，他们低调地不常去探班，低调地不去看儿子的演唱会，低调地将自己的存在感在儿子的生活里压到最低——李钰和馀小辛都不愿意成为儿子的把柄，而作为代价，他们也没法成为儿子的支柱了。

李天明还是会时不时和他们打电话，但再一次，他的“懂事”又回来了，在李钰和馀小辛面前，李天明像是活在一片“真空”里，他不会和经纪公司应酬，不会熬大夜拍戏，不会因为网上的恶评生气，更不会有烦恼和痛苦，李天明的未来一片光明，他每次都会说的，三个字。

“我没事”。

又一段沉默，李钰摸烟的动作着急了，就像是要找保心丸一样把玉溪塞进嘴里，点上了，烟飘起来，馀小辛被呛到似的咳了一声，眼睛红了，手上一颗花生米反反复复，还是没能剥开。

我没事，多可怕的三个字，二十来笔画，就把五六年吃的苦，生的病都说完了，李钰嘴里泛着腥气，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觉得这三个字慢慢拧进他的胸口里去了，在那儿，“我没事”掏他的心肝，“我没事”磨他的骨头。

从小到大，李天明都并不是个擅长说谎的孩子，他不擅长说谎，但他擅长懂事，而懂事就是全天下最可怕的谎言。

李天明懂事了二十七年，也在李钰和馀小辛面前说了二十七年的谎，终于，在三年前，这个谎言被揭穿了，又是一通电话，但这回没有李天明说“没事”了，事实上，李天明不是“没事”，他是“出大事”了。

过年前，李钰和馀小辛慌里慌张地赶去了北阳，时间扭曲着，在高铁上的几个小时长的像是一辈子，但儿子的一辈子却又短的像五分钟，李钰和馀小辛只是一不留神，他们抱在手里肉嘟嘟的儿子就变成了停尸间里凉冰冰的肉和骨头。

儿子没有了，留在手腕上的刀痕没有留下丝毫情面，杀伐决断，手起刀落，痛快得甚至不像是自杀，更像是在切一盘菜。

李钰和馀小辛的时间从看到儿子的那一刻起就彻底乱了，儿子被下葬前，一切都显得那麽快，连儿子最後的模样都来不及多看几眼，但从儿子被埋进土里的那一刻，摆在他们面前的，却又是长的看不到头的馀生，李钰从那一天起就不怎麽看钟了，一秒钟，一分钟，一小时，一天，日子过的太慢——太慢了。

除了熬，他们也只能熬。

“天明让我们要照顾好他留下的品牌，这是他留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已经让他失望太多次，这一回，我们都不想再让他失望了。”

李钰抽完了烟，把烟灰缸放到茶几底下去了，是要避开茶几上的直播位，又说：“我们现在搞些直播，也是为了能把他做的东西卖下去，老李，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网上卖东西是这样的，总会有不喜欢，让他们说去就是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李大海给噎住了，他知道，李钰是在说“没事”，但没事又怎麽会是真没事，李天明是怎麽没的，他是怎麽从没事到有事的，他们都很清楚。

李大海是个“侠客”，而侠客从来不会轻易被“没事”糊弄过去，他当机立断，不给李钰“没事”的机会了。

李大海说：“话可不能这麽说啊，网络暴力现在也算是犯法的，你们正常直播，正常卖货，他们凭什麽说你们吃儿子的人血馒头啊，吃吃饭怎麽了，你们还不能吃饭吗，穿红的又怎麽了，家里头办过丧事就得一直穿白的吗？李先生，你看，我为你们讲了两句话，把人的住址和模样给扒了，结果人家倒是知道拿起法律武器来告我，叫我说，这事儿你们也得做，要不，这些兔崽子只会变本加厉，也影响你们继续做儿子的事业啊。”

李大海说了一大长串，他信心满满了，毕竟这一回他又搬出了李天明，又搬出了自己——活到四十岁往上，大多数人为了人情和体面，也不至于会让别人为自己白白吃一通报警而毫无作为。

他想赌一把，堵李钰和馀小辛会为他“复仇”，继而只要告了一个，杀鸡儆猴，这帮网络上的恶人便会知道了，夫妻两个不是软柿子，他们找错目标了。

李大海迫不及待要行侠仗义了，他的血烧的正沸，兴冲冲扭头看了一眼江潮，却发现他正在来回打量夫妻的脸，剩下的那只好眼睛像是个毫无温度的扫描仪，目光里既没有探究也没有好奇，有的只是一种机械的“打量”，要从两人的表情里分析出些数据来。

李钰还没有说话，江潮开口了：“网上的情况我也看了，李大海这回人肉的那个只是搬了人家发的料，你们的账号里还存在有纠缠你们将近三年的人，现在实名制上网，你们没什麽不可以追究的。”

他的语气笃定了，脑子里的神经却在跳个不停，李大海没有这种第六感，他还没反应过来，李钰就已经说出了一个让江潮毫不意外的答案。

他说：“抱歉，两位，让你们来跑一趟，但是这个事儿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不打算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