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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打架的风波最终在江潮身上留下了两个烙印，第一，江潮发誓要做警察，第二，江潮发誓要做一个好警察，也拿一个和父亲一样的功勋回来。

就这样，江潮不顾母亲的反对去上了警校，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毕业後在派出所呆了三年，然後就直接进入了分局的刑侦队。江潮的人生目标到此可以说是达成了一半了，然而，面对愈发忧心忡忡的母亲，江潮也不是石头，他知道两个哥哥姐姐都是为了让母亲放心才早早结了婚，而他从小已经是家里头最叛逆的一个，江潮也不想到了这个岁数还让母亲露出那样悲苦的神情来。

江潮想成家，但想归想了，放到现实中，光是他这张冷脸就吓退了一半人，一直耽搁到二十五岁，郭琴才终于出现了。

要说桃花运这东西，有人一辈子可以走很多次，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永无止境，然而，对于江潮和郭琴这样的人，他们的桃花运一辈子可能就走这麽一次，但是就是这麽刚刚好好，天造地设了。

郭琴是局里的法医，在那个年代，女法医少之又少，导致郭琴还有个绰号，叫郭大胆，她是给两个外科医生养大的，从小到大什麽都没怕过，也多亏了如此，郭琴才没给江潮那张冷脸唬住，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谈了一年对象之後，江潮在二十六岁成了家，结婚半年後，他和郭琴的孩子来了。

郭琴的身子要上一回孩子不容易，郭大胆为此在医院里还掉了眼泪，她说这孩子真够野的，妈妈爸爸成天都绕着尸体和凶手打转都敢来，这要是生下来活脱脱就是第二个江大胆，既然这样，那麽不如就叫江野吧。

就这样，江野带着父母赋予他的胆量和野心降生了，因为郭琴和江潮的工作性质缘故，在最初的几年，江野是被两家老人分头带大的，後头郭琴为了能够照顾江野，离职去了鉴定所，从此，对于江野，爸爸就成了家里回家最少的人。

事情一开始确实不是江潮故意的，毕竟案子不可能随他的意吧，有案子就得盯，有时候一盯一晚上，江潮回不了家，他见不到儿子，儿子也见不到他，久而久之，儿子对江潮生疏了，郭琴让江潮抽时间多陪陪江野，但这边刚到游乐场呢，那边局里一个电话，江潮又给叫走了，这麽反反复复来了几次之後，郭琴再也没听儿子说过想爸爸。

就像当年的江潮其实并不明白父亲的“为人民服务”一样，如今的江野也不明白为什麽他爸爸要为了别人的事情放弃和自己去游乐园，整个小学，江潮没有来过一次江野的家长会，甚至有人觉得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为此郭琴大发雷霆，但江潮却格外平静了，要知道，他自己就是这麽过来的，不像是别人，小时候缺了父亲就会格外渴望父爱，江潮恰恰是靠着这份残缺才变得完整，他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儿子也会和他一样，总有一天，他也会理解警察这份职业。

然而，江潮偏偏就大错特错了，他忘记了，儿子出生在一个独生子女的时代，正因为只有一个，几乎所有的父母都在孩子身上倾注了超乎想象的注视和爱，相比之下，江野就可怜了，他明明有一个完整的家，但他的父亲却不回来，江野是被“放弃”了，这比直接失去还要可怕。

就这样，江野非但没能理解父亲，他也没能理解警察，随着他长大，父子俩的关系反倒变得越来越紧张，一直到他考上津海的研究生，江野已经彻底放弃了，他的父亲不要他，所以他也不要父亲，江野独自一人去学校报道，然後，就再也没有回来。

时到今日，只要想到躺在铁床上的江野，江潮身上受的旧伤都会一起痛起来，这痛来的钻心了，几乎是偏头痛的百倍，但江潮只能受着——他必须受着，毕竟，他可是个加害者，他“加害”了郭琴和儿子二十多年，江潮的罪孽深重了，他没脸再当郭琴的丈夫，也没脸再当江野的父亲，所以江潮审判了自己，他“判”自己离开那个家，他“判”自己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在一线上。

车子开下高速的时候，江潮睁开眼，忽然冷冷开口了：“就算找到了真凶，费刚这麽多年会成为一个民间意义上的‘凶手’，费天昊和宋佳佳都有脱不开的责任，他们不信任费刚，所以走到今天确实是自作孽不可活，按道理，他们也应该愧疚一辈子。”

他的声音冷酷了，像是个刽子手，换做是平时，李大海可能立刻就要跳起来，但今天奇迹般的，李大海从江潮的口气里听出了一种不常见的情绪，愤怒——是的，江潮愤怒了，而这愤怒还来的相当主观，没搬出他的法律教条，这已经相当不像是江潮了。

李大海是冲动，但他也不傻，这麽多年江潮瞎了一只眼还冲在一线的原因人尽皆知，失独之後，如果说李大海是刀子对外，赵青阳是自我放弃，那麽，江潮则是他们当中最危险的一种，刀子不但向内，还是钝刀子割肉，大有要在工作里把自己活活折磨死的势头。

李大海都不用猜就知道江潮在愤怒什麽，叹了口气：“老江你这个倔脾气也要适当改一改，别天天想着给人家定罪给自己定罪的，天底下哪有这麽多罪人？都这个年纪的人了，谁没作孽过啊，别忘了，我们是来替徐老师和冯老师做志愿工作的，是要帮老费他们从这个事儿里走出去。”

赵青阳老早就看出江潮情绪不对，这时也说道：“老江，你也别生气了，就算真有错，他们也已经承受了最极端的後果，咱们都知道的，这样活着比死了还痛苦。”他说到一半又苦笑一声，“就算是法律也不会让人受这麽多年的酷刑的，老江，你真的要放过你自己。”

三个人当中，要属倔，那绝对是江潮最倔，赵青阳耳朵根子软，李大海也是个感性动物，但到了江潮这边却可以说是油盐不进，虽然不过激，但一个理性主义者的偏执往往才是最药石罔效的。

江潮沉默着，他没有说话，其实是在尝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对于一个警察来说是必修课，但是，就是这一阵要命的沉默，放在李大海那儿，事情严重了，江潮既不反驳也不答应，他的愤怒肯定是往深里去了，李大海生怕作为他们当中唯一的警察，江潮的判断会误了马上要发生的事，于是，他当机立断地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李大海的胆子大了，他直接把电话拨出去了！

两秒之後，扬声器里传来郭琴的声音：“老李？你找我做什麽……我这儿正忙呢，是不是徐老师那边的事情有进展了？”

“李大海！”江潮的脸色一变，下意识要去抢手机，但这毕竟是在高速公路上，江潮只能狠狠说，“李大海你乱打什麽电话？”

李大海的性格才管不了这些，火候到了，该做什麽就得做，他立刻就说了：“郭老师，老江又开始钻牛角尖了，要不你劝劝他……”

“李大海！”

“听见没有郭老师，下回别老说我脾气不行了，要我说老江这脾气也够呛，我怕他马上把我手机给扔了，郭老师，你赶紧给他打个电话。”

李大海狂风骤雨一样地说完，电话挂了，而江潮正要发作，他口袋里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