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惯爱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昨日到时虽已夜色深沉,但寥寥灯火映照下的泥金镇街道上仍有行人往来,她才恍然发觉,自己此前梦中,虽然景致陈设与此地相同,但独独一个人都没有。
也就是说,她梦中的泥金镇,是一个空无一人的寂静之地。
她纵然不像马舒钰那般胆小,但将梦中寂寥与眼前现实联系到一起,还是感觉阴森森的,极度不适。
炭火给这间不大的客房添了几分温暖,郭舒弋从被子里钻出来,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她此前从药堂峰讨来的丹药,硬吞了几粒,才想起来忘记问店家要一壶热茶了,只能就着凉水咕咚咽下,祈盼药效快些抑制住她的头疼。
门还是要出的,邹家还是要去的,除了去邹家,她其实想不出来还能去哪。
若是范舒爻或者马舒钰在就好了,郭舒弋差点哀叹出声,她是个被动的人,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听祖父的话,听爹娘的话,後来上了少室山,听授业师兄师姐的话,听师父的话,她的人生经历少得可怜,除了祖父和爹娘身边,就是少室山纯阳派。
即便是这一次,她也是听了范舒爻的话,才来到这泥金镇,只是到了这里,却没有人能说话给她听了。
也罢,这世间总有些事,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一个人想清楚。
郭舒弋简单洗了把脸,理了理身上道袍,推门去到客店大厅,见掌柜和大伯们都在忙碌着往屋中挂装饰的红绸和彩球,想是年关将至,想添一些喜庆。
她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刚想要一碗汤饼,正巧见给邻桌上菜的大伯脚下一滑,不小心将汤洒到另一桌客人肩头衣料上,连声作揖赔罪。
掌柜很快也来了,自是一番道歉和赔偿。
郭舒弋静静看着,感觉终于被这份烟火气拉回了现实里。她忽而心情很好,摸了摸自己左右不算饿得肚子,决定先追踪昨日的符箓,去邹家回来再要些美食饱餐。
邹家门庭不大,院门上正贴着郭舒弋昨日涂画的那张符箓。郭舒弋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将那符摘了下来,叩响了院门。
应门的是昨日见过的小娘子,郭舒弋记得她,应该是唤作邹娴。
邹娴显然对郭舒弋没什麽印象,一双美眸惊讶尽显,“法师可是有事?”
郭舒弋道了声慈悲,端着道,“也无甚,只是顺路探望,不知令堂今日可好?”
邹娴这才想起,看了看自家门上那张符已经被撕掉,屈膝对郭舒弋福了一福,“我娘神志不清,昨日唐突了法师,实在抱歉,还请法师进屋喝杯热茶,算作我家赔礼。”
郭舒弋也没客气,绕过邹娴直接进了院子,言语倒是有礼,“如此便叨扰了。”
邹家屋子不大,邹娴将郭舒弋引进来,嘱她自便,就独自转去里间准备茶水。郭舒弋四面环顾,注意到地上突兀地摆着几口大箱子,上面的大红绸花多少有几分扎眼。
邹母坐在屋中一把旧椅子上,正默默抹着眼泪。
郭舒弋瞥了眼邹母手边的大红帖子,拱手对她行了一礼,径直问,“慈悲!妈妈家中既有喜事,何故以泪洗面?”
邹母终于擡起头来,见是一名绫白道袍的女冠,默默垂泪变成了泪如泉涌,“法师来得正好,他们……他们是要让娴儿嫁给老君!”
“老君?”郭舒弋不解,伸手便要去拿那喜帖。
“别动。”邹娴恰在这时端着一杯热茶回来,眼底冷风扫过郭舒弋,让她後颈生寒,默默收回了自己伸出的手,一时间竟有一种做了坏事被撞破的窘迫。
郭舒弋佯咳了两声,接过热茶捧在手里,缓了片刻,感觉没那麽冷了,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问邹娴,“老君是谁?”
邹娴冷冷瞥她一眼,“‘老君’便是‘老君’,是我们煤窑的保护神,是泥金镇有求必应,有过必罚的所在。”
嫁给“神明”,原来是以女子
生祭
。
郭舒弋心下悲凉,握紧茶杯的手攥得有些疼。
但邹娴言语清冷,眼神寂寥,说得清淡,仿若事不关己。
郭舒弋看着这样的她,有一瞬恍惚,觉得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娘子,好像是另一个自己,无力却又通透,温顺却又不甘。
大抵这世间女子,少有不矛盾的罢。
郭舒弋将茶杯搁下,不顾邹娴阻止,仍是拿起了那封大红喜帖,垂眸翻开,墨色字迹写着邹娴的生辰,辛巳年六月生人,比自己还小一个月。
她将手指轻轻拂过喜帖上的祝祷文,视线停留在最後的日期上,腊月二十三,“老君”生辰。
竟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