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有没有办法摆脱?”苏尔斯迫切地问。
“摆脱?”法比奥嗤笑,“几乎不可能。除非你死了,或者他死了。或者……你们能逃到世界的尽头,躲进连沃尔图里的触角都无法延伸的地方。”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又或者……你们能找到办法彻底屏蔽或干扰你自己的气息,但这谈何容易……”
虽然他面上对他们凶狠厌恶,可明显能感觉到法比奥的行为和他的脸色不一致。他好心地拿来了防雨的袍子。且在法比奥的指引下,苏尔斯给艾洛斯换了干净的衣服,有用能力将他们三个人身上的水都会发干净,当她使用能力的时候,法比奥一眨不眨地盯着,似乎陷入了对过去的回以中。
就在这时,长椅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艾洛斯的睫毛颤抖着,似乎即将醒来。
法比奥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後退几步,惊恐地看着她,又看看窗外,仿佛德米特里已经站在了门口。
“走!现在就走!”他指着通往城堡後方的另一道小门,声音尖锐而恐惧,“从那里出去,往南边深山里去!那里地形复杂,或许能多拖延一点时间!快!”
他不再给他们任何询问或休息的机会,几乎是粗暴地将他们推向那扇小门。
爱德华知道不能再停留。他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恐惧又古怪的老吸血鬼,低声道:“谢谢。”
法比奥只是不耐烦地挥手,脸上写满了“快滚”。
爱德华不再犹豫,抱起刚刚恢复一丝意识,还极其虚弱的艾洛斯,苏尔斯先行几步猛地推开那扇小门,三人再次冲入外面冰冷的雨夜之中。
身後,厚重的门被迅速关上,落闩声清晰可闻。仿佛刚才那一丝短暂的庇护从未存在过。
只有法比奥最後那句充满恐惧的警告,和德米特里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了他们的心上。
追踪已经开始。
猎人正在路上。
雨势渐歇,只剩下零星的雨滴从墨黑的松针尖端坠落,敲打在岩壁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爱德华找到的藏身之处是一个狭窄的岩缝,入口被茂密的藤蔓和一株倾倒的巨大杉树部分遮挡,内部干燥,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木材的气息。
苏尔斯在洞孔升起水幕,又在水幕在催生植物,完完全全遮掩住洞口和水幕,虽然不知道这样是否能够隔绝气息,隔绝精神追踪,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放追踪方法了。
爱德华将艾洛斯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最深处的干燥地面上。艾洛斯几乎立刻陷入了彻底的昏迷,呼吸微弱,银白色的长发铺散在暗色的岩石上,像一捧冰冷的月光。苏尔斯快速检查了她的状况,眉头紧锁。她的生命力流逝得太快了,远超苏尔斯之前的消耗。
苏尔斯和爱德华也紧靠着坐下。苏尔斯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拍打着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拖拽感,肌肉酸痛,体内原本奔腾的力量此刻逐渐平静,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修复着过度透支带来的损伤。她看着爱德华忙碌的背影,看着他苍白的侧脸上残留的血迹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心脏微微抽紧。
岩缝里异常安静,只有外面偶尔传来的滴水声和远处山林模糊的风声。这种短暂的丶劫後馀生的宁静,反而让之前的惊心动魄变得更加清晰。
“爱德华。”苏尔斯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寂静。
爱德华立刻握住她的手,金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担忧:“感觉怎麽样?哪里还不舒服?”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擡起,似乎想触碰她检查,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弄疼她。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苏尔斯轻轻摇头,目光越过他,看向外面被藤蔓切割成碎片的夜色隐约穿透尽洞里,他们静坐了好一会後,苏尔斯便问爱德华:“我有点……想不明白。那个吸血鬼长老,马库斯。他为什麽会帮我们?”
她回忆起最後那惊险的一幕。阿罗的冰冷,简的无情,其他守卫的凶狠……一切都指向绝境。然後,是马库斯那个细微的侧身,以及那道精准地阻碍了追兵,看似时攻击他们的黑色火焰。
这太不合逻辑了。他是沃图里的长老,阿罗最亲密的夥伴之一。
爱德华沉默了一下。他向後靠坐在对面的岩壁上,长腿曲起。岩缝内的空间很小,他们的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的也显得宁静。
“我听到了他的心声。”爱德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在亚力克的屏蔽被你的能量冲开的那一瞬间。”
苏尔斯专注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澈。
“他的心里,没有阿罗的贪婪,没有凯厄斯的冷酷,也没有其他守卫的杀意。”爱德华的视线没有焦点,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压抑恐怖的殿堂,“只有…无边无际的悲伤。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漆黑的海洋,他已经在那里面沉溺了太久太久。”
听着爱德华的形容,苏尔斯的心仿佛也被揪紧了。
爱德华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那种极致的情感。
“然後,他看到了我们。”爱德华的目光转回苏尔斯脸上,“他看到你不顾一切地爆发能量保护我,看到我挡在你面前…他看到我们拼命想要守护彼此和艾洛斯的样子。”
岩缝里很安静,只有他的声音低沉地回荡。
“那一刻,他的心里…起了一丝涟漪。”爱德华的声音变得更轻,几乎融入了外面的滴水声,“他想起了狄黛米。”
“狄黛米?”苏尔斯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她已经预感到了这将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阿罗的妹妹。也是马库斯的伴侣。”爱德华解释道,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没有人知道具体原因,但那件事彻底改变了马库斯。他从那以後,就变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一具活在永恒悲痛里的空壳。”
苏尔斯静静地听着,她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失去。
“在他那颗被悲伤填满的心里,在那个短暂的瞬间,我们让他看到了自己和狄黛米曾经的影子。”爱德华的声音很肯定,“也许…也许狄黛米也曾那样不顾一切地保护过他。也许他们也曾像我们一样,在面对绝境时紧紧依靠。”
他擡起眼,看着前方,却好像在发呆:“所以,他动了恻隐之心。就那麽一丝微弱的动摇。但他选择了遵从它。”
“他侧身让开了路。”苏尔斯低声说,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沉默苍白的吸血鬼长老细微的动作。
“是。”爱德华点头,“还有那道黑色火焰,他已经在脑海中给我了提示,让我避开,他知道我能听得见,那根本不是攻击,它的轨迹丶它的落点,精准得不可思议,刚好阻挡了菲利克斯他们一刹那,却完美地避开了我们。那是掩护。这是他能做的,最不引人怀疑的帮助。”
一切都说得通了。那不是背叛,不是阴谋,只是一个沉浸在永恒失去中的灵魂,在目睹了相似的炽热情感後,出于一种无法言说的悲悯和怀念,伸出的一次微不足道,对他们来说却至关重要的援手。
岩缝里再次陷入沉默。苏尔斯消化着这个答案,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沉重的感激,带着酸涩的。在那个冰冷残酷的吸血鬼权力核心,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份源于爱和失去的微弱善意。
“他冒了很大的风险。”苏尔斯轻声说。如果被阿罗察觉…或者说阿罗一定会察觉。
“是。”爱德华的声音也同样低沉,“我们会永远记住的,这份情谊。”
他们的目光在昏暗中交汇,无声地达成了共识。马库斯的这次伸手,或许是他千百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次遵循内心情感而非沃图里利益的行事。这份脆弱而珍贵的善意,在冰冷的逃亡路上,显得格外沉重。
爱德华的眉头忽然又皱了起来,他侧耳倾听着什麽。虽然离开了法比奥的城堡一段距离,但他依然不敢有丝毫放松。德米特里的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悬在他的心头。
“我们需要尽快恢复体力。”爱德华的声音重新带上了紧迫感,“德米特里的追踪不会停止。这里也不安全。”
苏尔斯摇摇头,她感受体内那微弱的力量,它们流淌得缓慢而滞涩。她看向一旁昏迷的艾洛斯,眼中充满忧虑。艾洛斯的情况比她想得糟糕得多。之前的情况太紧急,现在她要尝试调动她的治愈能力,为艾洛斯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