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离开。”苏尔斯从爱德华的肩头擡起头。
爱德华睁开眼,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依然能清晰看见一切。他轻轻松开揽着苏尔斯的手臂,站起身,再次无声地巡视这个囚笼。他的指尖划过冰冷墙壁的每一道缝隙,检查着家具的每一个接榫,甚至俯身贴近地毯,试图感知其下可能存在的不同。苏尔斯也站起身,她闭着眼,双手轻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试图与这座古堡深处可能存在的微小缝隙,哪怕是与最微小的水流建立联系,但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厚重与阻塞。
“不行,”爱德华最终直起身,声音压得极低,“门和墙壁完全融为一体,找不到任何机关或薄弱点。墙壁太厚了。”
苏尔斯睁开眼,眼眸望向壁炉:“那里呢?”
爱德华走到壁炉边,仔细检查。烟道向上延伸,内部狭窄且布满了陈年烟灰,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上方有冰冷的金属栅栏封堵。“被封死了,无法通行。”
就在两人陷入僵局,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时,苏尔斯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房间角落那个沉重的石制洗手台。台盆古老,由一个雕刻着模糊水纹的石墩支撑。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石墩表面那些粗糙的纹路。
忽然,她的指尖传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沁凉湿意。她猛地顿住。
“爱德华!”她低声唤道。
爱德华立刻来到她身边。
苏尔斯将手掌完全贴上那石墩湿润的纹路,屏住呼吸,全力调动起感应能力。她将全部精神聚焦于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湿气上。
细微的感知如同丝线般反馈回来。
“……水不是活水,是渗下来的,从石缝里……”她喃喃低语,闭着眼睛,追寻着那丝微弱的水汽轨迹,“它往下走,很深……旁边,是空的!有一条石头通道!很窄!”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指向洗手台後方紧贴的墙壁:“这後面!这石墩的水管不是通向墙外,而是沿着墙内向下!後面是空的!”
爱德华没有丝毫犹豫。他双手抵住那沉重的石制洗手台,吸血鬼的力量瞬间爆发。肌肉绷紧,石台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嘎吱声,被他一点一点缓慢地挪开,尽量避免发出过大声响。
石台移开後,露出了後面粗糙的石壁。墙壁上果然有一个被刻意掩盖的,直径约半米的黑洞,一股阴冷潮湿的苦涩气息,带着陈腐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空气从洞中涌出。洞口边缘粗糙,看起来像是某种废弃的管道或通风口的入口,深不见底,向下延伸。
“就是这里!”苏尔斯激动地低语。
爱德华探头向下望去,下面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的夜视能力也只能看到下方几米处粗糙的石壁和继续向下延伸的管道。“太窄了,而且不知道有多深,通向哪里。”
“但我能感觉到她就在下面!”苏尔斯语气急切,“这条路能通向她!我们必须下去!”
爱德华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没有其他选择。他率先侧身钻入洞口,冰冷的石壁摩擦着他的肩膀。“跟紧我,小心。”他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産生微弱的回音。
管道内部比看起来更加狭窄,仅供一人勉强通过。内壁潮湿滑腻,布满了苔藓和不知名的粘稠物质。他们只能依靠手脚支撑着粗糙的石壁,一点点向下挪动。狭窄使人不适,黑暗包裹着他们,什麽都看不见,下方偶尔传来的滴水声打破死寂,随着他们的向下,越发清晰。
下降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麽久,爱德华的脚终于触碰到了坚实的地面。他小心翼翼地将苏尔斯接了下来。
这里是一条更加阴暗潮湿的走廊,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浓重的霉味丶铁锈味,和一种淡淡的苦涩腥气,难以形容。墙壁上隔很远才有一盏极其昏暗的油灯,灯焰微小如豆,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石板路,光线之外是无边的黑暗。这里的气息让爱德华感到本能的不适,那是属于囚牢的味道,意味着绝望和漫长折磨。
苏尔斯一落地,便捂住心口,呼吸变得急促。
“这边……”她的声音带着痛苦的颤音,那股同源的哀鸣和牵引在这里变得无比强烈,指向走廊深处一个更加黑暗的拐角。
爱德华护在她身前,两人沿着走廊小心前行。寂静被无限放大,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水滴从高处落下的单调声响。
拐过弯,前方出现了一扇低矮沉重的铁门。门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狭小的丶用于递送食物的开口。而那令人心悸的痛苦波动,正是从这扇门後汹涌而出。
门没有上锁——或许认为这里根本不需要锁——爱德华轻轻一推,锈蚀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打开。
门後的景象让两人的呼吸瞬间停滞。
这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四壁光秃,地面潮湿。空气里那股苦涩的腥气在这里浓到令人作呕。中央,矗立着一座诡异的装置。它由某种漆黑丶不反光的材质构成,一个纤细的身影被装置延伸出的粗黑金属锁链紧紧禁锢着。
那是一位女性。她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渍。裸露出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丶已经变黑萎缩的可怕伤痕,尤其是她的後背肩胛骨的位置,那里的伤口最深,仿佛被硬生生撕裂过什麽。她低垂着头,长长的丶干枯打结的头发遮住了面容,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像一具蒙着灰败皮肤的骨架。
但最令人心惊的是缠绕在她手腕丶脚踝和腰间的锁链。那锁链并非凡铁,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沉色泽,锁链上刻满了繁复而邪异的纹路,微微脉动着,隐隐散发着一种让苏尔斯感到极度排斥和虚弱的力量波动,它们似乎在不停地吸取丶压制着她体内残存的力量。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声,证明她还“存在”。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那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艰难地擡起头,干枯的发丝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能看得出她的容貌曾经极美,此刻却憔悴枯槁,唯有一双眼睛,那双眼睛——
瞳孔呈现出奇异蝶翼状纹路的眼睛,此刻却空洞无神,蒙着一层绝望的死灰。然而,当她的目光聚焦在门口的苏尔斯身上时,那死灰中骤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水光盈上了眼眶。
她的嘴唇干裂,翕动着,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你还是来了,我的同胞……你没有听从我的警告……”
苏尔斯的心像被狠狠揪住,快步冲到那被锁链禁锢的精灵身前,声音哽咽:“我怎麽可能就这麽走了,我们会带你走的。你叫什麽名字?”
“……艾洛斯……”精灵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她艰难地摇着头,蝶翼状的眼瞳里充满了痛苦,“没用的,这些锁链,有吸血鬼的禁锢能力,专门针对我们的……快走……趁他们,还没发现你们。”
她试图擡起手推开苏尔斯,但锁链猛地收紧,发出一阵冰冷的嗡鸣,暗沉的符文闪过一丝微光。艾洛斯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苏尔斯看着那些刻满符文的锁链和艾洛斯痛苦的模样,眼中涌上泪水和不屈的怒火。她伸出手,试图去触碰那些锁链,指尖刚一靠近,就感到一股强烈的排斥力和针扎般的刺痛,让她不得不缩回手。
“为什麽?”苏尔斯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为什麽要这样对我们?为什麽要捕杀精灵?”
艾洛斯剧烈地喘息着,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麽。但那巨大的蝶翼眼瞳中,悲哀最终压过了一切。她用尽力气地摇了一下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血淋淋的绝望:
“……因为……太阳……”
艾洛斯的声音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从那干裂苍白的嘴唇中艰难地挤出。她的蝶翼眼瞳空洞地望着上方潮湿的石顶,仿佛能穿透它们,看到那段被鲜血和贪婪染黑的过去。
“太阳……”她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悲哀,“是吸血鬼永恒的诅咒,他们永远也无法走在太阳底下,他们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是恩赐,也是诅咒。所以,阳光,也是他们最深切的渴望。”
她喘息着,锁链随着她的呼吸发出细微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