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舒乂彻底怔住,从她提起笔写第一篇策论起,便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人当面这样称呼她。
“你可曾想过,有一日能站在集英殿
北宋後期科举殿试考场所在地,是象征北宋儒生们功名成就的荣耀之地。
,靠自己洋洋洒洒的文章,堂堂正正地让世人喊你一声‘郭近思’?”
想的。这一次郭舒乂终于没办法否认。
那声音是懂得如何一步步击溃她内心防线的。郭舒乂想起了在辽东时,魏建勋也是这样,一句一句引导着她,直到她妥协,说出魏建勋想要的答案。
但这一次,她不想再假作入局。
“我想的。”郭舒乂寂寥一笑,终于回应了那声音,“玄希师伯,您还要这般折磨我多久?”
四维黑暗瞬间褪去,光明来得太过突然,晃得郭舒乂忙擡手遮挡双眼,缓了良久才重新睁开。
黑暗法阵外的房间她很熟悉,不是别处,正是朝岳峰掌事玄希的袇房。
玄希正襟危坐在她这几日睡的那张榻上,笑看着她。
郭舒乂努力爬起来找了个凳子坐了,冲玄希一笑,“您要同我说话,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若非这样,难得听你说句心里话。”玄希以法诀温了杯茶递给郭舒乂,“毕竟你确实聪明,也实在大胆,连烛九阴都被你骗过了。”
郭舒乂接过茶杯顺手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倒不是不渴,只是不想在玄希面前泄露自己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尽量若无其事道,“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师伯您想要我的命,我只好努力让您看到我的价值,才好在您手底下讨个生路。”
玄希抱臂看她,一脸玩味,“既然你想为我省些周章,那就直说吧,你到底看到了多少,又猜到了多少?”
“我下山前从归一阁带回自己寮房的,只有《纯阳志》副本和几卷上古秘术,少室山上如今都知道我会离魂锁魄,但他们不知道,真正为我惹来杀身之祸的,是另一卷上古秘术,其中记载的不是别的,正是
记忆封印术
。
“我确认了记忆是可以被封印的,也怀疑自己的记忆曾经被封印,引发封印松动,所以那段时间时常头疼。我以头疼向您告假,您马上怀疑我已经看过了记载记忆封印术的卷轴,于是联络魏建勋和烛九阴,设局在辽东杀我。”
郭舒乂看着玄希,墨眸亮若星辰。
“你知道我会杀你,为什麽还要去辽东?”玄希问。
“因为我想找到记忆。”郭舒乂诚恳道,“而且我留了保命符,您不会杀我。”
“
《纯阳志》的副本。
”玄希平静道。
《纯阳志》记载了谭至阳创立纯阳派以来一百多年的历史,因为其历代掌管者皆本着秉笔直书的原则,上面总会有一些历代弟子想抹去的内容,故而纯阳派内一直传言《纯阳志》存在着正副两本,正本就在归一阁,由看守弟子保管,任何人只要获得监院同意均可以翻阅,副本在哪则无人知晓。
“嗯。事实上即便是正本,百年来除了看守弟子外,几乎没有人翻看,我不过无意间在归一阁又找到了一本,恰巧是
未经您删减过
的那一本。”郭舒乂似笑非笑,自信道。
“你去辽东前,故意将它藏了起来,你知道我找不到它,便不敢贸然杀你,你还通过假造记忆骗烛九阴联络我,告诉我《纯阳志》的副本在你手里——你骗她烛龙需要灵力滋养,而天地间灵力最旺盛的地方,就是少室山,她一定会为此联络我。”玄希想了想道,“这是我的疏忽了,没想到《纯阳志》的副本原来就在归一阁,在舒扬那里。”
“舒扬师兄将《纯阳志》副本收在归一阁,是为了他自己的身世,被我寻到不过是偶然。”郭舒乂并不居功,“您应该比旁人更能体会,事实是不会因为抹去记载丶封印记忆就彻底消失的。”
改变一个人的记忆尚且如此困难,想要彻底抹去事实,改变所有人的记忆,能做到吗。
仅仅改变一本《纯阳志》,肯定不够。
至少得让这世上仅有一本《纯阳志》。
“交出来吧,你手中那本《纯阳志》还不到让大家看到的时候。”玄希看着郭舒乂,轻飘道。
郭舒乂却未动,终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是茶放置了半天,已经有些凉了,“放在我这里,师伯不放心吗?我不是已经向您证明了,我的那两个朋友,并不知道《纯阳志》有副本的事麽?”
她故意将“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言外之意,她郭舒乂已经向玄希投诚,玄希若是不能拿出基本的信任,馀下的她不怕鱼死网破。
“范舒爻机敏,马舒钰聪慧,她们两个,有那麽好骗?”
“那要分谁骗,如何骗。”郭舒乂眉心微动,顿了一顿,“她们信我,而我又从未直接告诉过她们结论,只是悄悄将线索引向了囚妖牢,让她们自己去查。聪明人总是这样,不肯相信别人告知的真相,反而对亲自发现的所谓‘秘密’深信不疑。”
说到这里,她嗤笑了一声,继续道,“您不是也深谙此道,故意删减《纯阳志》,引我发现蛇王和囚妖牢之间的联系,好让我们三个咬住囚妖牢不放这麽久麽?还有这几日来,你故意制造机会让她们两个在各峰间游走打探,不也是想让她们两个自己去找线索,同时试探我的态度吗?”
她换了口气,接着道,“只是依她们两个的脾性,打探消息这种事可真是为难,我估计她们不是直言相告就是将目的写在了脸上,走了这一圈下来,最後还得我提示她们去北邙。”
她将茶杯重重搁在桌子上,像是想要结束些什麽,“我的诚意您应该看清了,接下来到您了,师伯,我想知道,跟着您,我能走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