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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第1页）

第31章

恩点头，他走到周璇面前，高大的身躯将周璇笼罩在阴影里，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的眼睛倒映出周璇的脸庞：“阿璇还记得邓迟先生写给阿尔曼教授的那封信吗？”

“记得。”

恩擡手，指尖擦过周璇的颊畔，周璇在那熟悉的丶令她贪恋的触觉里浑身一颤。

“阿璇当时不是留了一句话吗？”恩的手指插进周璇的发丝深处，声音带着一种痴迷的沙哑。

“阿璇在那封回信中这样写道：

‘阿迟，其实我没有看起来那麽开心，大多数时候，我都不喜欢这个世界。

不喜欢的事物很多，譬如带走我父母的疾病，譬如杀死玩伴的不公，又譬如一次次让我理想幻灭的挫折。

我的人生看起来也总是不幸的时候居多。

起初，我也会问为什麽，後来，我学会忍受，忍受命运毫无缘由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苦难。

再後来，我遇到了你，你给我了和这个世界和解的勇气，

我爱你，而你又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以我开始学会原谅丶学会心怀希望。

你说你愿用自己下地狱来换我安好，但你可知，我希望你能活得很好很好很好。

不要憎恨，不要愤怒，快乐地活着，我爱你，所以以此祝福你，邓迟。’”

恩的声音在小小的修理室回荡，一下子唤回了周璇沉睡百年的记忆——那天周璇穿着邓迟买给她的黑色锦裙和高跟鞋，读到了邓迟藏在那本书中的信件。

邓迟从不对她说爱，那些爱语都被他埋藏在了自卑和疾病之下。

那封误打误撞拆开的信件是周璇第一次看到邓迟的真心剖白，于是，她在邓迟的书桌前亲手写下了这些话。

恩的声音接着响起：“那封信被邓迟的姑姑找到，并拿到了邓迟先生面前。于是，邓迟先生丢弃了即将刺到太阳xue的钢笔，依照阿璇的祝福，活下去。”

周璇怔住，那段话是当时她对邓迟剖白的回应，她没有想到竟会在几日之後，化作一道回旋镖，成为邓迟的救赎，拯救邓迟一命。

恩的指尖感觉到一抹冰凉，那是周璇脸颊上滑落的泪水。

他轻柔地用指腹擦去，继续道：“邓迟先生隐瞒了自己在那次事故遗留的创伤应激反应，向科学院申请继续科研工作。

起初，邓迟先生没日没夜丶不眠不休地重新整理第一座红色森林模拟生态舱的运行数据。这中间因为睡眠不足和营养不良，他休克了很多次，也被送到医院很多次，几乎消瘦枯萎得没了人样，和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所有的人都在劝他吃药和休息，但他不肯，他说如果吃了药，他就会变得嗜睡，并且无法集中精力从事科研工作。因此，在那些无尽的暗夜里，邓迟先生一遍遍将笔尖刺入自己的手腕，以自残带来的痛苦让自己清醒，一刻不停地推演那成千上万道复杂的公式。

终于，在五年後，邓迟先生找到了错误，又用了五年，重新设计出了一座完美的红色森林模拟生态舱。

这个生态舱在投入建造前，邓迟先生推演了数万次，直到确保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曾出错後才肯停下。那些推算的手稿堆满了他的房间，以至于家中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那些日子，他就睡在那堆草稿中间。

邓迟先生对于科研数据的要求苛刻至极，科研院的很多後辈和助理对此感到骇然，几乎到了对于邓迟先生的科研组唯恐避之不及的程度。很多人在背後称邓迟先生是疯子丶强迫症，但只有他才知道，一个错误的数字将带来怎样不可挽回的後果。”

周璇心中一痛，邓迟这一生几乎是淹没在衆人的唾沫星子里，起初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心理疾病，而後来是因为她。

恩握住周璇塌陷的双肩，接着道：“在第二代红色森林模拟生态舱落成之後，邓迟先生的病情已经严重到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在精神撕裂的折磨中，他又一次选择自杀。但是在刀尖划破手腕的时候，他停住了，他怕阿璇会在他死後的任何一天突然醒来。为了这一天，邓迟先生在死亡边缘徘徊了整整50年。

但是，突然有一天，邓迟先生意识到，他的生命是有限的，这种认知又使他开始恐惧自己短暂的生命等不到阿璇苏醒，于是他开始疯了一样研究人体冷冻舱。恰好国家也非常重视这一技术的发展，邓迟先生被任命为人体冷冻舱技术组组长，从此开始了长达四十年的科研苦旅。

起初的人体冷冻舱只能将人体衰败延缓十年，邓迟先生怕十年还是不够将阿璇的身体完好无损地保存到苏醒，于是在夜以继日的疯狂工作中，将人体冷冻舱的时限延长到二十年，接着是五十年丶一百年丶一百五十年……就在短短四十多年里，这一技术在邓迟先生的带领下几乎是一日千里丶日新月异，迅速抵达了世界之巅。现在，阿璇身体所在的就是那台集大成的人体冷冻舱10。0。”

“当完成这一切时，邓迟先生已经七十岁高龄，他的脸颊灰白凹陷，沟壑纵横，头发和胡子发白而凌乱，浑身几乎没了脂肪，身上的骨骼突出，变成了一具彻头彻尾的骷髅。

七十岁的他被世人称为‘斐波那契疯子’。”

周璇想起来，自己在被丧尸追赶时曾逃亡到一间被遗弃的廉租房。

那间廉租房的墙壁上飘下来一张破烂的报纸，上面赫然写着：“狂热的科学生涯落下帷幕：曾被称为“疯狂怪人”的科学家邓迟宣布隐退！”

那就是邓迟七十岁宣布隐退时留下的新闻报道。

恩的描述和报纸上邓迟那张意气风发的博士毕业照已经判若两人。

周璇心口一滞。

恩羽扇一样的浓密睫毛不断颤抖，低头向周璇看过去：“邓迟先生终其一生在研究两样东西，一是红色森林模拟生态舱，一是人体冷冻舱。他做到了，阿璇，你现在安然无恙地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