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他的眼神简直是在告诉洛暮“请继续讲下去,我很想听”。他太专注了,仿佛洛暮说的不是这些琐碎小事而是什麽重大军令。
我当初就是因为苏愈乐于听我说话,才总是去找他的,当然他也来找我。我真的是个很爱说话的人啊。见得多了,後面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洛暮多年後回忆。
我们也爱听你说话啊。李秋阳问,你怎麽不来找我们。
这能一样吗。洛暮回答。
谈话间,服务生端上菜品,其实就是洛暮和陈砚泽总点的那几样。洛暮拿起筷子,不好意思地问:“师兄,我是不是太能说了?”
“没有,我喜欢听你讲话。”一开始就是。
“但感觉光是我在说呀,师兄就真的没有什麽要分享的吗?你的过去,你的生活?”
洛暮心说我难道就不想知道你的事情吗。
苏愈想了想:“很无聊,没什麽可讲的。或许是你的生活太丰富多彩了?”
洛暮大怒:“哪里丰富多彩,只是我讲得丰富多彩罢了!”
苏愈轻轻地笑了。
他们开始用餐,洛暮看着这些熟悉的菜色,心中难免惆怅。
学生时代的逝去意味着什麽,对于洛暮而言不就是她再也不能躲在宿舍,随便一睡就是整个下午。睁开眼睛看见阳光自窗台洒落,光束间浮动着淡淡的颗粒。她唰地拉过窗帘,翻身继续睡。
不可思议啊,那样清闲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战争一眨眼就爆发了,为什麽会这样?一切居然就有这麽快。洛暮想。
她之前看过一首词,里面有一句是:沉醉且沉醉,人生似丶露垂芳草。
意思是醉了就醉了吧,这一生就如露水滑过芳草那样短暂。
洛暮看後颇为伤情,在日记里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话。後来陈砚泽毕业时,她将那段话改写一下抄在卡片上送给她,骨子里和洛暮一样中二的陈砚泽非常喜欢。
洛暮写的是:砚泽,已经不记得童年是什麽时候消失的。只记得对着操场踢球的人发呆,望着老师头顶的钟表等待下课,掰着指头计算考试的日子。
就在这些重复的时光中,我们的童年我们的少年时代唰地一下长出翅膀飞走了。直到今天我拍着肩膀祝贺你长大,而这时我们再想追忆过去,就像一个两手空空的渔夫,网里只有一些晶莹破碎的鳞片。
我靠,小暮你有必要这麽真实吗,我当年确实是掰指头算考试的日子啊。陈砚泽看完花束上的卡片,揽着她去拍毕业照了。
作为军人的洛暮和苏愈用餐速度极快,不一会,侍者撤下餐碟,端上甜点。
洛暮戳着盘中的布丁出神,所以说人不能常常追忆往昔,这样即使是你人生的理想型坐在面前,你也无心观赏。
“师妹。”
洛暮对师妹这个称呼还不太敏感,苏愈也没怎麽用过这个词,相反的是洛暮已经把师兄喊了无数遍了。
“洛暮师妹。”
这下洛暮猛地擡头了,她吃惊地望着苏愈:“不好意思师兄,什麽事?”
“没什麽,只是觉得你情绪有些低落。”
洛暮说:“哪有这回事,我只是感慨。师兄你不感慨嘛。人家都说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我虽然不至于断肠,但我也惆怅啊。”
她侧头望向身侧的夕阳:“我觉得今後这个世界肯定会越来越糟,没有依据,只是直觉。天空会落下十年的大雨,在这场雨中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就像所有神话里都曾预言的那场洪水,那莫名其妙的神明发起疯来啦,要将文明与人类一同毁灭。”
她说着竟然笑了:“师兄你说这是不是杞人忧天。但我就是有这种直觉,一直都有。我还很伤心呢,因为这种毁天灭地的灾难面前,只有齐心协力建起方舟才是有用的,可大家现在都还觉得打个伞就可以了。”
苏愈静静地望着洛暮,她是在笑,但是她皱着眉,神情有点忧郁。
只要提起这些东西,洛暮就全然忘我了。苏愈是否迷人也与她无关,眼前的甜点是否可口也与她无关。现在的她心中什麽杂念都没有,只有她的宇宙,以及她心中很少为外人道的忧虑。
她摊开手,语言就像诗一样优美。洛暮身为文艺青年,永远改不了自己中二的习惯。
“我眼看着万物在麻木中滑向终结,我们度过的岁月在叹息中消逝。我该放声疾呼麽?我该螳臂当车麽?有时我自负于能力,认为凭借我定能阻止一场灾祸;但有时我也疲惫不堪,心知我不过一阵行将逝去的风,地位微末,恰如无根浮萍。师兄,最可笑的是,这一切或许只是我内心戏太多的错觉。”
一口气说这麽多,洛暮也觉得有些累了。她重新靠在椅背上,默默观赏此刻的夕阳。
这样一看洛暮真的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她的军装整理得妥帖合身,因为没有戴军帽,碎发就拢在耳侧,这多少削弱了属于军人肃杀的气质,让她的形象更偏向一个快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孩。
洛暮不太在乎自己的外貌,尽管她偶尔也会对着镜子调侃一下“美女你谁”,听见商贩喊声“小美女”说不定还要高兴地消费一番,但总的来说她不关心。
在她身上总是有种突兀的气质盖掉了容貌的存在感。
陈砚泽说那绝对是穷鬼气质加中二文青呀!贫穷年轻还喜欢做梦,脑袋里装的不知道是几百年後的事情,这不突兀就见鬼了。
苏愈倒没怎麽把洛暮和中二联系到一起过。他一般都说洛暮是个天马行空的梦想家,当然她也确实还是个脚踏实地的实干家就是了。
他後来很喜欢回忆在珍诺比亚的这个下午,这时候洛暮还没有变得声名赫赫,也还没有担起人类的代表啊首领啊之类乱七八糟的责任。他们吃晚餐的时候不用防备有谁来暗杀或是怎样,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这位人类未来的首领此刻坐在苏愈对面,似乎有点郁闷。夕阳与风在她身上流淌。她凝望远方,瞳孔里印着珍诺比亚的落日。
“所以师兄,你应该明白我为什麽突然追忆往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