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易看着夕阳下的赎罪崖,眼中满是释然。他朝着唐文竹和无妄深深一拜:“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我恐怕永远都无法化解心中的执念,也无法让这些工匠安息。”唐文竹连忙扶起他:“温大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为这些工匠赎罪了这麽多年,也该放下了。”
无妄看着温易,说道:“你的执念已解,魂体也渐渐稳定下来。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转世投胎,重新做人。”温易摇了摇头,笑道:“不了,我想留在这里,守着赎罪崖,守着这些工匠的衣冠冢,直到他们的家人来寻他们。”
唐文竹和无妄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知道,这是温易的选择,也是他对工匠们最後的承诺。
四人人带着工匠的骸骨,坐上船家准备的马车,朝着谷外驶去。马车行驶在山间小路上,夕阳的馀晖洒在马车身上。
马车轱辘碾过山间碎石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伴着车外渐起的晚风,将主墓室残留的阴寒之气渐渐吹散。车帘是粗布缝制的,边缘磨出了毛边,被风掀起一角,能瞥见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赎罪崖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崖壁上那些“悔”字像是被暮色温柔地抚平了棱角。
唐文竹靠在车厢壁上,胸口的灼痛感虽未完全消散,却比在陵墓中时缓和了许多。他低头看着衣襟上凝结的血渍,那血渍颜色暗沉,边缘泛着淡淡的黑——是陵墓里阴煞之气侵蚀的痕迹。羊脂玉佩被他攥在掌心,温润的玉质贴着皮肤,白光微弱却稳定地跳动着,像是在无声地安抚他疲惫的心神。
“公子,喝点水吧。”船家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将一个粗陶碗从车帘缝隙递进来,碗沿有些磕碰,里面盛着微凉的山泉水,水面映着车厢顶的木梁,晃悠悠的。
唐文竹接过陶碗,指尖触到碗壁的凉意,心头一暖。他仰头喝了两口,泉水清甜,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口干舌燥。“多谢。”他轻声道,将陶碗递回去时,瞥见船家腰间挂着的镇煞石,黑石被红绳系着,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灰光,“石屋那边……没出什麽事吧?”
“没有没有。”船家连忙摆手,声音里带着劫後馀生的庆幸,“有这镇煞石在,夜里安安静静的,连风声都没那麽吓人了。就是想着你们在陵墓里,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怕……”他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吉利,连忙打住,“好在你们平安回来了,真是菩萨保佑。”
唐文竹笑了笑,没再多说。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马车行驶的轱辘声,以及藤筐里骸骨碰撞的细微声响——那是他特意用布条将骸骨层层包裹後,仍难免发出的轻响,每一声都让他心头一沉,想起主墓室里那些泛着黑雾的骨骼,想起温易跪在地上哽咽的模样。
他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温易。温易的魂体比在陵墓中时凝实了些,不再是近乎透明的模样,可依旧带着魂体特有的虚幻感,像是蒙着一层薄纱。他正垂着头,目光落在藤筐上,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布条,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易碎的珍宝。
“温大叔,”唐文竹轻声唤道,“这些骸骨……你还记得他们各自的家在何处吗?”
温易的手指顿了顿,缓缓擡起头,眼中泛起一层水雾。“记得,都记得。”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暖意,“老李是山下李家庄的,家里有个十岁的儿子,左眼角有颗痣;老张是隔壁县的,他媳妇会做桂花糕,他总说等完工了要带两斤回去;王二哥是孤身一人,老家在河边的草屋,他说死後想葬在河边,能听见流水声……”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晰。像是这些年在赎罪崖凿“悔”字的日子里,他早已将这些事刻进了魂里,一遍遍回想,生怕忘了分毫。唐文竹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羊脂玉佩,心头泛起一阵酸涩——这些工匠,本该是带着对家人的思念回家,却成了陵墓里无人知晓的枯骨。
“等把他们送回家,我就回赎罪崖。”温易突然说道,目光望向车帘外的暮色,“我在崖上刻了他们的名字,就在‘悔’字旁边,这样他们的家人来寻,就能看见。”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就是不知道……这麽多年了,他们的家人还在不在。”
“会在的。”唐文竹坚定地说道,“就算他们的家人不在了,也总会有後人记得。你替他们寻回了尸骨,让他们得以入土为安,这就够了。”
温易转过头,看着唐文竹,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却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落回藤筐上,手指继续拂过布条,像是在安抚那些沉睡的骸骨。
坐在一旁的无妄突然开口,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後里面是几株泛着银光的草药,正是之前在石屋中见过的那种。“这是‘安魂草’,碾碎了撒在骸骨旁,能让他们的怨气彻底消散。”他将布包递给唐文竹,“等安葬的时候用,效果最好。”
唐文竹接过布包,指尖触到草药的微凉,一股淡淡的清香从布包里飘出来,驱散了车厢内残留的血腥味。“多谢无妄大人。”他说道。
无妄摇了摇头,靠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想来是之前在石室中被锁链缠绕,损耗了不少灵力。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马车行驶的轱辘声,以及偶尔传来的风声。
唐文竹将布包收好,靠在车厢壁上,渐渐有些困倦。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陵墓中的场景——泛着黑雾的骸骨丶诡异的符文丶祭坛上的黑色石柱,还有贪官亡魂凄厉的惨叫。他猛地睁开眼睛,胸口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痛,下意识地握紧了羊脂玉佩。
“别怕。”温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温和,“诅咒已经化解了,那些阴煞之气不会再来找你了。”
唐文竹转过头,看着温易,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温易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是将目光转向藤筐,像是在守护着什麽。唐文竹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渐渐安定下来。他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没有再想陵墓中的恐怖场景,而是想起了石屋中的晨光丶赎罪崖上的刻痕丶还有林青赠予的魂息——那些温暖的丶带着希望的画面,渐渐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车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有零星的星光点缀在夜空中。船家的声音再次传来:“公子,前面有个破庙,咱们今晚就在那里歇脚吧?山里夜里凉,破庙里能挡挡风。”
唐文竹睁开眼睛,看向无妄。无妄睁开眼睛,点了点头:“也好,夜里赶路不安全,破庙里正好可以安葬那些骸骨的一部分——先找个干净的地方,把他们的尸骨暂时安置好,明日再继续赶路。”
唐文竹应了一声,对着车外喊道:“好,就去破庙。”
马车渐渐停下,船家掀开了车帘。唐文竹率先下车,脚刚落地,就感到一阵凉意从地面传来,夜风带着山间的寒气,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擡头望去,不远处有一座破旧的庙宇,庙宇的屋顶塌了一角,墙壁上布满了裂痕,门口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透着一股荒凉。
无妄和温易也相继下车,温易抱着藤筐,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坏了里面的骸骨。船家将马车拴在庙门口的老槐树上,然後跟着三人走进了破庙。
破庙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片和枯枝,正中央的神像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神台。唐文竹从袖中摸出火折子,点燃後照亮了破庙内的景象。他走到神台旁,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阴煞之气後,对温易说道:“就把他们放在这里吧,先暂时安置一晚。”
温易点了点头,接过藤筐放在神台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打开布条,露出里面的骸骨。无妄从袖中取出之前的安魂草,碾碎後撒在骸骨旁,淡淡的草药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笼罩在骸骨周围。
唐文竹看着眼前的骸骨,心中涌起一股肃穆。他对着骸骨深深一拜,轻声说道:“各位大叔,委屈你们再待一晚,明日我们就送你们回家。”
温易也跟着拜了拜,眼中满是虔诚。无妄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
船家在破庙的角落里生起了一堆火,火光跳动着,照亮了破庙内的每一个角落,也驱散了些许寒意。四人围坐在火堆旁,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唐文竹看着跳动的火光,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这趟旅程还没有结束,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将这些工匠的骸骨送回各自的家。
夜风从破庙的窗户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却不再让人感到刺骨。唐文竹靠在火堆旁,渐渐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没有再被噩梦惊醒。梦中,他看到那些工匠的骸骨化作了一个个鲜活的人,他们笑着,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身後是赎罪崖上渐渐淡化的“悔”字,和夕阳下温暖的馀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