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母亲若是强迫女儿出嫁,日後女儿行事不检,德行有亏,恐招来祸端,辱没门楣!”
沈月不喜欢男子,任何靠近她的男子,都会让她感到不适。
起初,她以为自己是有磨镜之好,才会厌恶男子,却痴迷于沈初照。
而随着年岁增长,以及她对沈初照的了解日渐加深,她渐渐有了其他猜想。
而这个猜想,需要她耗尽一生去完成,她不能嫁人生子,做个内宅主妇。
“母亲,女儿流连红尘,忘返情痴,如居樊笼,不得自在。求母亲允许女儿削发为尼,脱身遯去,入凌绝山相和寺修行。。。”
女娘言辞恳切,王夫人纵容不忍,可幼时乖顺的女儿,被沈初照迷了心窍後,行为逾矩不说,还多有妄言绮语。。。
这让她如何不担心?
王夫人与丈夫商议之後,终是决定,暂送女儿去相和寺修行。
若是将来好转了,家中多出些嫁妆,便是低嫁乃至嫁给鳏夫,也总好过眼下心性不正,仓促嫁人,误了未来女婿,也害了家族要强。。。
凌绝山上,沈月白衣素裹,粗麻短衫,坐在静室内写书。
她日夜苦读不倦,笔耕不辍,才写完自己对沈初照的研究,也写下灵魂不死不灭,不入轮回之门的秘法。
这一年,她已经六十岁了。
花甲之年,她身边亲人死的死,亡的亡,然而一切尘世苦痛,都不能伤她分毫。
她将毕生都用来研究沈初照,也用来参破这夺舍般不属于自己的一生,该如何彻底终结?
修道之人,炼气成神,炼神合道。
而对于女道士而言,修行的关键在于修炼女丹,修炼位于子宫丶脐内丶乳溪三处的鼎炉。
可沈月毕生研究旁门左道,勾庚乾汞,点茅烧银,最终只所求不过是,死後灵魂寂灭,不必受转世投胎,生生世世之苦。
她最终将青石制成的棺榇,埋在凌绝山的地下石洞内。
密不透风的石洞中,她割断经脉,放尽体内的鲜血。又将尸体用小火烘烤出全部水气和体·液後,以膏油和几十种防腐香料熏蒸,确保尸体制成经久不坏的一具干尸。
沈月相信,人死之後,魂魄寄居和依附在尸体上。只要尸体永不枯竭陨灭,魂魄就会永远黏附在这里,不会转世投胎,也不会有来生来世。
沈月那时已知晓,她定然是沈初照的冤魂转世,才会一生为沈初照而活,恍若没有自主意识的空心人,从没有旁得快乐与消遣。
在意识到这一生都是虚度,她也无法消解沈初照的不甘与憾恨後,她只能施以最极致的封印,让这个痛苦的灵魂,不必生生世世延续下去。
她自己当然无法做完这些事情,协助她完成这一切的,是爱慕她几十年的一位同门师兄。
这位师兄在完成她的嘱托後,也焚香自缢于她的棺榇前。
何年梦中亲眼目睹这一切,亲眼看着沈月割破血管,为自己放血时,口中还喃喃念着真言。
“朝也不宁,暮也不宁,了了悟初心,命定憾恨,兀自不肯休!此去绝年,不来人间!”
“不来人间”,是她完成沈初照的遗愿。
可惜,这具干尸,後来被战争毁坏了。
庚子事变後不久,相和寺被炸毁。
沈初照的魂魄,经历了第二次转世投胎。
这次投胎的对象,是何年熟悉的那个学术大佬,七十年代的老教授沈烨。
她在动荡年代被打成毒草,小将们烧了她的研究室时,她决绝的走进火场,与她的研究成果共命运。
何年後来在她的塑皮红星笔记本後面,找到一则关于兰州干涸的沼泽地里,发现千年前莲花种子的资讯。
何年那时不知道这则资讯,和研究沈初照有何关系,但现在能够推断出,沈烨记得将军府的白莲池,也知道白莲出自金城艮河。
何年是沈初照的魂魄,第三次转世投胎,也是唯一一次,没有自杀而死,反而穿回沈初照身上的人。。。
她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但她知道天命难违,天命也可逆。
她便是那个要逆天命而行的人。
可眼见着沈月血尽而死,沈烨葬身火场的画面时,何年还是脊背发寒,像奔赴一个天地动摇,此生不复的私奔。
她牙齿颤抖,骨骼沙沙作响,一头栽进宿命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