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克勒斯摇摇头,不甚乐观:“顺其自然吧,你也没必要把什麽都揽自己身上,我不会离开的。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小孩子,现在天要塌了,哪里有大人提前离开的道理?”
时槿被这一番话说得心里暖暖的,下一秒她视线投到另一端的楼梯口,看见祝庭垂着眸风一样地略过,黑色的衣摆飘动,去往门外的方向。
赫拉克勒斯手指夹着烟说:“那小哥要走了。”
时槿默不作语,看着祝庭这次坚决地离开了,高瘦的身影从酒馆里到木窗外的路上,然後再也看不见踪迹。
“我真是看不透你们这些年轻人,明明应该是最有勇气的时候,为什麽总是在感情的事上犹豫不决?想当年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哪怕坐牢也是要去见一见对象的。”赫拉克勒斯吸了口烟,说。
时槿被戳破心事,有些赧然,转移话题地问:“赫拉叔以前也有喜欢的人吗?”
“是我妻子,二十年以前和我出任务时中弹身亡了。”赫拉克勒斯轻描淡写地揭开一段尘封的故事。
时槿一愣:“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害,有什麽的,人就是要多被念一念,要是真的没有人念起了,那才是真的消失了。我出生在废渊,年轻时候因为有点打架天赋被招去主城当雇佣兵,整天过着奔来奔去杀人的日子,很累,但积蓄不少。有一天在灰宁区出任务时遇到了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女生,说自己是从废渊逃上来的,想找一个出路,就这麽缠上我了。”
赫拉克勒斯说到这时嘴角还带着些笑意,时槿第一次见这个铁血战士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爱意,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我俩其实没有领证,因为她的身份不合法,我的也是,我们都是偷渡来主城讨生活的,这也是我後来会帮助你收留那些废渊人的原因。我当时一直在想呢,等攒够了钱就带着她从雇佣兵里退出去,在主城找个小地方过安生日子——”
“但最後我还是没能保护住她,她中弹死後我完全失去了理智,违背了雇佣兵一直以来不能在人前露面的指令,虽然去杀死了让她中弹的人,但也因此去了冷林。一待就是十五年。”
时槿听得有些入神了,接着话头问道:“是那个监狱?”
“对,实际上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岛,里面关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人,管理森严,内部的人有套自己弱肉强食的规定,那是个比废渊更没人性的地方,毕竟没有人会在意死了两个死刑犯。”
赫拉克勒斯眼神带着凌冽的冷意,是对那段日子的仇恨。
他继续说:“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还是会为了爱人报仇雪恨,我在冷林的十五年一直在想,想为什麽当时没有早一点收手,为什麽没有早一点带她离开,又为什麽要让她一直跟在我身边。”
“我那时总觉得一切都还有机会,都还来得及,完全没有意料到死亡那麽突然。”
时槿垂眸,沉默半晌道:“节哀。”
赫拉克勒斯把烟丢到地上,皮鞋将烟碾灭,笑了声:“不是让你说节哀的,叔是想告诉你,年轻时候有什麽喜欢的人就到他身边去,不要想别的,不要留遗憾,战争是很无情的东西,每一句再见都可能是永别。”
“我要是和她有个孩子的话,应该也和你一样大了。”
时槿喉头一哽,眼眶湿湿的,秋露掉到了心上。
“那小哥给了我们很多帮助,在你睡觉的时候,我们现在的医疗设施基本都是他托关系运来的,还额外给我们提供了其他几套在灰宁区的住所。不然我都不愿意给他说好话的。”赫拉克勒斯补充了段。
时槿抿抿唇。
如果,她是说如果,今天就是和祝庭的最後一次见面,她是会在未来继续怨恨他过去的隐瞒,还是懊悔今天没有多说点什麽?
在生死面前又有什麽能值得一提呢。
那些日子的欺骗是真,可曾经在塔纳托斯的生死与共也是真,在普伦勒的照顾也是真,一万个吻和愿意以生命换她的平安也是真,爱的方式错误了,可爱终究是爱。
祝庭给的爱始终是几年前在特里勒森林醒来时看见的火烧云般浓重丶热烈。
她深呼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气,好像要把胸腔里的痛苦都吐出去。
赫拉克勒斯忽然用下巴指了指酒馆的木窗,灰宁区乌云密布的,因而白昼也像夜晚,黑色的衣摆在窗外若隐若现,银色的寄梦环仍旧在男人手腕上等待旧爱来信。
“现在去还来得及。”他说。
时槿突然转过去朝赫拉克勒斯重重地鞠了一躬,几乎把自己对折了。
“赫拉叔,拜托你照顾一下苏尔尔和大家了,这几年你付出的我会用我的一辈子来报答你……”
“少说这些客套的,快去吧。小孩嘛,装了几年大人,也该变回小孩了。”赫拉克勒斯打断了她,催促她快走。
时槿起身点点头,最後看了一眼赫拉克勒斯和其他人,然後跑出了门。
秋风灌进她的衣领里时,她也重新撞入了那双眼神错愕的深蓝色眼眸里。
好了。
她现在承认,所谓人类就是被情感驱动的物种。
爱和恨才是人类一生苦苦追寻的终极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