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戏(12)
是夜,宣室殿内。
身体好似沉船,每每试图上浮却又不断沉没。
裴因不知挣扎了多久,直至闻到那缕熟悉的龙涎香,方才逐渐清醒。
那是舅舅宫中常备的香。
他缓缓撑开眼皮,入目是一片刺眼的明黄。馀光扫过四周,惊觉自己躺在宣室殿的偏榻上,他擡手扶额,脑海中一片混沌。
只记得在捅向傀儡妖後便不省人事了,如今怎会躺在宣室殿内?
裴因下意识摸向胸口,只摸到一片干涩的布料,紧紧包裹着他的上身,依稀间闻到丝丝缕缕呛鼻的疮药味。
许是将将苏醒,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碰到了伤口顿时洇出一小片血迹,裴因没忍住嘶了一声。
圣上听闻过来寻他,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裴因怔愣了一瞬,张了张嘴喊了声舅舅,随後挣扎着起身,环顾四周却不见旁人。
“阿禾呢?”他慌忙问道,眉头忍不住拧在一起。
“无碍,在偏殿歇息。”
圣上瞧见他没出息的模样,摇摇头无奈道。
听闻此话,裴因撩开被褥就往偏殿奔去,却被圣上擡手拦了下来。
“眼下最好别去见她,先好生将养。”圣上伸手捏了捏他的肩,好言劝阻道。
“为何?”裴因疑惑,心头无端蒙生出莫大的恐慌。
圣上摇摇头,将前因後果悉数告知裴因。
原来,是萧如琢将二人救了回来。
待他赶到明月楼时,他们二人早已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萧如琢用真火逼出裴因体内的傀儡丝,而後用法力修补他的筋脉,调息他紊乱的内力,裴因适才无碍。
听到此处,裴因感到不对劲。
那阿禾呢?阿禾为何至今仍未苏醒?
他擡眸直望向圣上,眸中尽是疑虑,刚想开口就被圣上噎了回去,只听得接着说。
“萧卿已将前因後果告知于朕,朕才得知你要将那妖怪引入己身,当真是不要命了!”圣上长叹一口气接着说,“不过,温姑娘已将傀儡妖移到了她体内,眼下萧爱卿正为她诊治,不知情况如何了。”
裴因听後只觉脑中轰鸣,眼前骤然一黑,莫大的无措浇头袭来。
他忙起身朝外奔去,只着了一件中衣便奔到偏殿。
就在此时,萧如琢恰好从里间走出,经行过裴因时,朝他投去一眼,那眼神无波无澜,仿若一汪平静的死水。
可裴因却觉得这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利刃,已然将他全身凌迟一番。
“她······眼下如何了?”
裴因顿住脚步,凝望着屏风後时明时灭的烛火,如鲠在喉。
他背对着萧如琢,未敢扭头。灭顶的羞愧与自责压着自己的头颅,他觉得自己不配站在萧如琢面前,更不配提起阿禾,像是个罪人。
萧如琢闻言驻足,他本不想与裴因有任何瓜葛,可当他看到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温堇禾时,恨不得将裴因千刀万剐,凌虐无数遍也难以解心头之愤。
可他心中清楚得很,是他将稚雀拉入此等泥潭,也是他害得稚雀重伤至此。
怨愤裴因的同时,更是在怨愤自己。
只是,这一切的不甘与愤怒在听到温堇禾昏迷时,口中一直念叨的名字後,便被他硬生生埋入心底。
他如今才明白,他永远不是温堇禾心中的唯一。
或许从前也未曾是。
萧如琢擡头望天,凉夜如水,温润的月光淡淡洒下来,却不知为何刺痛了他的眼底。
沉默片刻後,他摇摇头,无奈中扯了下嘴角,冷言道。
“她已经醒了,去看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