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说出去也要有人信才行”斛律羡苦笑了一下,若非替她包扎伤口时不经意瞥见了一抹雪白,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如此骁勇善战力拔千钧的兰陵王,会是一个女子,还娶了另一个女子为妻。这太过惊世骇俗,不光是他,恐怕世人都难以接受。闪着寒光的利刃终于有所松懈,高孝瓘收剑入鞘,一瘸一拐往外走去:“我和她的感情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世上其他人还深刻些,你说出去也没有关系,此战过后,世上再无兰陵王”“将军!”斛律羡急了,追上去想要搀扶她,又避嫌一般松了开来:“我不会说,将军永远是将军”高孝瓘若有所思看着他,直到那人黝黑的面庞上浮起一抹红晕,她轻轻弯了弯唇,似是在叹息:“走吧,在其位谋其事,既是将军,就该为万世开太平”扬州的战事拖的太久了,圣上已经急不可耐要用一场大胜来立威,甚至还妄想倾整个兰陵王府之力来一统江南,可真是少年人热血当头,初生牛犊不怕虎。齐、周、南梁三朝,互相制衡,把天下大势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局面上,牵一发而动全身,齐若灭梁,唇亡齿寒,北周绝不会袖手旁观,同理,北周若灭了齐,南梁同样坐立难安,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而如今北边一直没什么动静,估计就是在等他们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斗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一举击溃北齐大军,再顺势南下,到时候这盘棋就精彩了。若是高孝瓘在,她估计会破而后立,先杀南梁个措手不及,把局势稳定下来再图后计。可她毕竟不是高孝瓘,没有她那样惊才绝艳的天赋,也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她所走的每一步都谨小慎微,下的每一道军令可能都会有人因此阵亡,把数万人的性命挑在肩上的感觉,未免太过沉重。她早就不堪重负,而高孝瓘一挑就是经年累月。“报——王妃,朝廷命人押送的粮草到了”“知道了,下去吧”郑子歆挥了挥手,“慢着,眼下营中能战的人还有多少?”“扬州营,善柳营,渤海营加上郓城的官兵,满打满算两万多人”而萧方炬御驾亲征,十万大军压境,还未到扬州城下,郑子歆已经感到了气氛压抑。傍晚,天色晦暗,风灯摇晃未定,等了一天的雨没有如约而至,平白生出了一些黏腻。小五挑亮了烛火,见她在窗下坐着,只着了素衣,单薄消瘦,好不容易养尊处优长出来的一些肉又从脸颊上消散下去了,脸色苍白,只有一双眼眸还漆黑如墨,看着让人分外心疼。“王妃,天气凉,该关窗了”“不用,闷,开着吧”小五又退回来,“前线斥候来报,萧方炬圣驾已到永州了”郑子歆“哦”了一声,眉头紧锁,顺着她按在竹简上的苍白指尖看过去,小五心头一跳。旁人是看不懂盲文的,可她们作为兰陵王府的出鞘利刃,除了杀人不见血以外,还需博古通今,在娶了郑子歆之后,高孝瓘更是下了一道死命令,每个暗卫必须会认盲文。她尤其学的炉火纯青,认的那三个字“鬼见愁”。郑子歆似有所觉,合上竹简,“加紧赶制四万支□□,火油□□各一万斤,滚石枕木各六百担”“王妃是打算?”“守城,决一死战”淮水讯期已过,即使没有天时地利,好歹还有人和,不,是人祸才对,未必没有胜算。自古医毒不分家,董奉天师虽以济世安民为先,千百年流传下来,却也有一些走入了旁门左道的弟子,留下了一些骇人听闻的药方,不,是毒方。比如中原数百年前的那场瘟疫,不过是试药之时出了差错,从一家医馆开始蔓延到了全城,最后整个中原大地无一幸免,流民失所,累累白骨,满目疮痍。一年间,死了上百万人。再比如,邺城的那场鼠疫,虽是天灾,可也满城萧索,病死数万人。让她如法炮制一场也不是不可,只是……有违天道,更有违医者本心。郑子歆摸索着解下腰间系着的一块玉坠,她十四岁从豫章下山后就寸步不离身了,这些年把玩的愈发晶莹剔透。她放在桌上推过去:“派人送去豫章药庐,看见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杏林,那地方就是,交给那里的主人”小五双手捧着,觉得重似千斤,又不敢推辞,硬着头皮应了,合上门的时候,从门缝里瞅见那人又在伏案咳嗽,一声强过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揪了起来。高孝瓘下山的时候,又办了一件事,请当初收留她的药农,把七夜昙花制成了干花,如此药效既能保存下来又不易损坏,办完这些事后与斛律羡的旧部于阴山汇合,便马不停蹄赶往了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