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朽木一般的男人怔怔站在原地,如何也不肯信眼前春风般的女子是被自己休弃的下堂妻。
直到阿青的出现,那张酷似他的脸骗不了人。
他的眼中闪动炙人的光,刺得人不得不移开眼睛。那一晚,阿元做了一桌子菜,店里早早歇业,只有大强这个外人。
大强在桌子底下捏得阿青腿肉发紫,轻声呵斥道:“你怎麽一点也不像你娘。”
两个男人的目光无一例外直盯着阿元和阿梅。
阿青寻了个借口,拖拽着大强离开,大强不肯举着酒杯向自己的岳父敬酒。
头发灰白的男人试图拉住阿元的手,开始叙述自从阿元离开後的种种不易。战乱丶饥荒带走家族大部分人的生命,他只得变卖祖宗留下的基业维持生活,後来被剪掉辫子没收産业,体恤柔情的妾室带着孩子回娘家生活,他从祖宅搬进牛棚,还时不时被一帮人拉出去绑着游街。
“我熬过来了,阿元,我没有想过打听你们的消息,只是偶然,有人告诉我说在这里见过你。我一路走过来只是想碰碰运气。我真没有想到,你如今过得这般好。”
朽木一般的男人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揉着掉皮老树般的脸。
阿梅没有一丝丝的情感,她只觉得恶心。
气味恶心,模样恶心,连说话的语气和动作神态无一例外全部令人作呕。
她不敢表达。
她无法像阿青那样在他发出噪音时表达感慨,她忍住恶心走出店门。
大强在路灯下抽烟,瞧见她过来也递上一根。
阿梅没抽过烟,但是她接过来在大强的目光下点燃深吸一口,辛辣和刺鼻的异味呛得她直不起腰。
接着,她又尝试第二口。
直到两人抽完两根烟,阿青才从店里出来。
她回头看了眼店铺说:“你跟我们先回去吧。他们有话要说。”
阿梅有些不放心,那个男人那麽脏,万一要是有什麽病。阿青却几乎是将她拖走的。
“还有什麽男人是阿元搞不定的。”
奇怪的是,男人并没有变年轻,即便住在餐厅的阁楼上,他日渐苍老。他跟阿梅抱怨,说阁楼上潮湿闷热还嘈杂,白天吵晚上吵,他快要死了。
他拉着阿梅的胳膊,在下楼时故意往她身上磨蹭,湿热的掌心搭载她肩头,她忍着恶心将人扶下楼。
次日,阿元将人迁了出去。在附近租了间民房。
後来……
小姨顿了了话,看了眼门边的来松闭上眼睛。
“这些跟幸芝有关系?”
临平问。
小宝已经不在弄那个红包,不知何时她倚在临平打盹儿。
临平将他抱起,轻拍着後背熟练的哄睡。
小姨张开眼睛压低声音:“有,我感觉她就在这。只是我们看不见。也许,我有一个办法,你们试一试。”
她起身走向操作间,从里面双手端出三套餐盘,里面是凉茶和一些店里原来就提供的糕点。
无一例外,都是凉的。
是她昨晚就特意放在这里的。
小姨将餐盘推到临平面前,招手让来松过来坐好。来松一点点挪步,双手在身前摆动,口中喊道:“阿娘,你就是受了刺激,脑子出毛病了。大姨和幸芝已经不在了,死了,不是藏在哪里躲着不见我们。而且,我打小你就这样,长这样,个子身材都这样,你跟大姨像双胞胎似的,只有幸芝那丫头像阿婆。”
小姨点点头。
她的确不长这样,是知道她怀孕後,母亲再没有单独给她留过餐食,就算是偷吃过,再也没有改变过她的容貌。
小姨拨动眼前的碎发:“阿元说过,人和人不一样,机缘不同因果不同,也许你们就能看见。只要把这些吃了,放心,不会有任何别的,就算之後害怕不想再看见,只要不继续吃,什麽事都不会有。”
像个技术娴熟的老鸨开门招揽嫖客光顾。
临平端起凉茶,一口气喝完,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除了鼓风扇的轰鸣外,只有来松唐突如雷的心跳。
“再试试这个?”
“还有这个。”
“这个。”
临平吃完整个盘子里的食物,然而什麽也没有发生。
小姨又压着来松,又是塞又是灌的,一样什麽都没有,反而把来松噎得直翻白眼。
当小姨的目光落在小宝身上时,临平将孩子拉进自己怀中站起身。
“放心,小宝还小,我不会的。”她望着空荡荡的餐厅,口中念叨道:“阿姊不在了。我只想有个人帮我看看,她们还在不在这里。如果她们都不在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得下去。我老了,早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