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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馀雯说，她也不明白，就像是有谁忽然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人向前冲去，一把搂着佝偻着腰的老妇，横滚几下才稳住身子。

吉普车就从方才老妇人行走的位置碾过，直奔前面歪脖子树。

馀雯救人的事很快被传播，说是那段路刚好有监控拍得清清楚楚，电视台过来采访，连带着小裁缝店也热闹。有人说馀雯救的老太太是乡长老娘，也有人说车里坐的就是乡长。

没过多久，拆迁补偿下了，馀雯家一直悬而未决的棚屋拆了，拆了很大一笔钱。有了这笔钱，她妈妈把裁缝店扩张了一下，又招了几个学徒，生意却一天比一天差，没过多久几个学徒也走了。

眼看着就要关门大吉，她终于想起那天那个瞎子。

瞎子也不藏着掖着，说那钱是她女儿用命换的，得用在她女儿身上才算数。

她们搬了家转了学，她妈妈一心照顾她学习，总能隔三差五获得一笔小钱维持生活。

到高中不仅三年学费全免，大学更是保送。

她顺顺当当的大学毕业被老师安排进单位实习，在那里遇见她後来的丈夫，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甚至中间丈夫升职加薪，她娘家妈妈自己创立服装品牌……

直到她的女儿出生前，她吃过的苦大概就是早上那杯提神醒脑的黑咖啡。

她住在月子中心，妈妈和婆婆尽心尽力。她婆婆一直待她很好，虽然不会说那些甜言蜜语，但很多小事上她能感觉到。因为有回孕期里她想吃老家的炒面，婆婆知道後辗转几趟车回了老家炒了一碗打了出租车给她送来，还比如说她半夜馋隔壁街的牛肉包，婆婆也是早早去排队给她买……

生完孩子婆婆也是紧张着她，一直等她和孩子从産房出来才松懈下来。明明定了月子中心，婆婆还是毫不懈怠地照顾孩子，直到出月子回家，里里外外都是婆婆一把手。

那时候，她常常跟朋友抱怨，她好像是嫁给了婆婆，顺带送了个老公。她老公更多时候像个手把件，除了攥着什麽也干不了。

直到那天，她去医院复查，约莫三四个小时，邵俊生等得无聊攀谈之际想起孩子满45天也需要体检，于是折返回家接孩子和奶奶……

馀雯一直记不得那天是什麽天气，是晴还是阴，阴天的话有没有雨，孩子被奶奶抱着应该是遮风避雨的，可她就是想不起来，那天的所有记忆被橡皮一样擦过，只留下发生过的痕迹。

她的孩子，居然在医院失踪了。

监控画面乱了一下，徒留奶奶惊慌不已满室奔走。

他们报了警，也发了悬赏公告，声称只要孩子平安送回来，给100万既往不咎。

没了。

她晕过去又醒来时，看见孩子奶奶哭肿的那张脸，她不知道该怨谁，只能埋怨自己，为什麽那天要去医院，为什麽要做那项治疗，为什麽没有分秒必争的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为什麽要让坏人有机可趁……

她的人生，似乎就陷在那天。

阴冷丶潮湿丶透着灰烬般的霉腥味。

她听见耳边有什麽碎裂的声音，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知道那是她自己，再也拼不完整的自己。

她的好运气，前半生已经用尽了，然後就抛弃了她。

馀雯就那麽躺在被褥之间，再没有一丝丝活人气息，直到某一天昏睡之中，她听见孩子哭啼的声音。

冷，妈妈，我冷。

馀雯盯着墙角，那里只是一簇没有被情理的霉斑，细细密密似铅笔芯落下的印记。馀雯忽然想不起来孩子的模样，刚生下来的小儿皱皱巴巴，她看一眼就别过脸去，撒娇般跟邵俊生抱怨。

谁家小孩儿，这麽丑啊。

她记不得邵俊生当时是什麽神情，笑了没，有没有盯着孩子瞧。

她只是记得，她从産房出来，邵俊生再没有亲过她的脸颊，甚至害怕她的触碰。他们分房睡，馀雯安慰自己说孩子半夜哭，邵俊生还要上班没法好好休息。

可後来，孩子晚上跟着奶奶睡，邵俊生仍旧在书房支了张行军床，婆婆不给张罗褥子，他就抱着张空调被，一夜又一夜。

开奶艰难，婆婆主张喂奶粉，怕晚上孩子哭，就跟她商量着晚上孩子跟她睡，理由是她年纪大了，觉少，而且白天还能补觉。馀雯刚生産完，産假又不多，得赶紧把身子养好，好好恢复。

馀雯求之不得，虽说她怀胎十月，却像是没长大的孩子般，对于做母亲没有那麽深刻的体验，有时候望着粉嘟嘟已经有三分像己的小脸，一种不确定的情绪油然而生。

这麽个小东西，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每每这个时候，馀雯总想拉着邵俊生叙说自己的疑惑，总在婆婆的催促下，邵俊生站在房门口，脸上全是慕然的神情，等她说完，点点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