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钱
傍晚时分的龙洲市,阴云笼罩了这座城市,不多时,雨点淅淅沥沥落了下来,蓬开的伞面悄然出现在街头。
出租车里的广播播放着最近新闻,提醒市民这段时间非必要请减少夜间出行。
女人行色匆匆地从街道穿梭而过,打开出租车的後门,上车的同时报了一串手机尾号。
司机馀光瞥了眼後视镜,目光划过片刻惊艳,稳了稳心神借题谈论民生:“最近社会很动荡,像你们这样的单身女性下了班尽量早点回家,或者和朋友结伴而行,前不久不是才爆出附大的恶性事件吗,猥亵男尾随凌晨下班女医护,强上不成恼羞成怒将人捅了十几刀。”
收伞的女人慢条斯理地擦净手上的水珠,侧脸看向窗外,玻璃窗上映出银色的眼影和勾勒完美的眼线。她对于自己的这副美貌并无感觉特殊,习以为常到每每在镜中望见自己时都能波澜不惊。
“这也是我对单身男性的忠告。”女人抿唇微笑,只是霎那,却足以让司机分神:“即便百分之八十的罪犯都是男性,但也不能排除,同性之间不会发生性骚扰。”
“……这倒也是。”那司机还想继续找话题:“那个,美女你……”
“你不累吗?”但女人已经没有兴致和他继续交谈:“开了一天的车很疲倦吧。天气预报说半个小时内会强降雨,海利大桥大概率又要被淹了,在那之前为了你的亲人,为了你我的安全,请先专心开车快速通过吧?”
果然,听到这番话,想要唠嗑的司机乖乖闭上了嘴。
女人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清净,打开手机,上面弹出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这份清净再度被打破。
也是,她从什麽时候起,人生里有过‘清净’二字了?
工作上不顺心的事情持续不断发生,领导总是能精准索敌,在无数衆人当中找上她,大事找,小事也找,那些算不上问题的零碎琐事也可以借题发挥找到她,彷佛她领着一份本职薪水就摇身一变成了领导们的保姆,同时干着几个人的活。
说的好听,是信任她的能力,说的不好听,那就是变着法地无尽压榨,势必要将她身上所有价值全都榨干才算满意。
至于生活上……
虽然追求她的人从没间断过,但那对她来说不是有人闯入生活和她一起分担压力,反而是一种无形的负担,她厌倦在劳累了一天之後,还要花时间回复追求者的消息,甚至应付他们过于热情的邀约,有些约会她根本不想参赴,却碍于礼貌和工作必要来往社交,只能赏面提供情绪价值。
李赫敏不理解的是,那些人为什麽那麽渴望进入陌生人的生活,又为什麽那麽渴望得到她的青睐。
这时,被淹没在重重消息下面的头像突然出现,一路爬到了最顶峰。红色圆点也从一个变成了五六个。
如果说,最使李赫敏感到身心疲惫的不是以上提到的工作和情感,那麽唯一的答案就是家庭。
是的,她的原生家庭。
备注为‘李准’的名字,无边宇宙中漂浮的白色宇航员头像,说话的腔调总是冷冰冰,彷佛与她疏远到隔着千万里。
李准:[下班了没?]
:[爸妈叫你晚上回来吃饭。]
:[不想来可以不来。]
:[如果要来,顺路买点水果,妈想吃橘子,钱到时候转给你。]
发送着这些消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很多年前,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有一个弟弟,不是从父母的口中得知,而是从别人的嘴里。
自己儿时受的许多苦大多都与这个人有关,但她无法将怨气撒在对方身上,因为那时候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做了一切,不能很好平衡便当胆小鬼将她一个人丢弃在外婆身边的,是他们懦弱无能的父母。
因此,李赫敏对这个所谓的弟弟,不算有太多恶感。
从小到大都没有生活在一起,反而是读完大学出来上班後,才莫名其妙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也是那时候父母尝试联系她,希望她能回归家庭,谅解他们。
李赫敏从来没多说什麽,只是用行动表达,自己不喜欢这个家庭。所以逢年过节,她避开父母的各种联系,偶尔会回复一下弟弟发来的信息,但她很明白,这个弟弟大概率也不想联系她,每次联系她都是被父母架着脖子才不得不这麽做。
大抵是发现了她偶尔会回应弟弟,所以父母後来很少亲自找她,每次都是靠李准转达。
下车以後,李赫敏付完款,来到小区门口水果摊贩前挑选水果。
这些退休的大妈提着菜篮并排走着,有时也会停在李赫敏身边一同挑选。
于是李赫敏听见她们滔滔不绝地议论最近新鲜的政事。
“市长竞选什麽时候成了我们要关心的事情了?我们这些妇人还不如早些回家把衣服都收了。”
“话也不能这麽说,万一你的儿子,我的女儿有机会参选呢?”
“哈哈哈哈,你真是异想天开呀,这话你可真敢说啊,我们平民老百姓图个安稳就行了,只要不增税,不减养老金,谁当市长都可以。”
“呐呐呐,人要学会凑热闹,虽然轮不上我们,但我们也要有参与感啊,否则天天买菜做饭,你难道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有意思吗?”
“我倒也不想这麽干,早知道年轻那会儿就不该听孩子他爸的话全职在家,男人说的全都是鬼话,一个字都不要听,现在的女孩儿们要学会独立啊,你的女儿也是,你这个当妈的可要奉劝她,绝对不能当全职妇女啊,不论是什麽工作只要能养活自己就一定要去干,否则就会过一辈子像阿姨们这样看男人眼色过日子的生活!”
“当然会这麽告诉她,当妈的吃的苦,怎麽舍得孩子也去尝一遍?遇到不爱的男人千万不能嫁,万一被男人用孩子捆绑,可就想离都离不成,想走都走不成了。”
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家里长短,李赫敏正巧挑完水果付完钱,便撑伞重新走进了雨幕里。
大妈们谈论的话题,距离她太遥远了。
她如今已经二十六岁了,早已过了对爱情充满憧憬,对婚姻充满向往的年纪。不,准确的来说,从她成年开始,就对这些逐渐失去了兴趣。
朋友圈和博客里经常刷到朋友或者同学结婚生子的动态,看完她都没什麽感觉,不焦虑,不在意,漠不关心。父母有时候会催促她赶紧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却在看见她黑脸时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