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管局势如何,山中寥无人烟,终是危险,若媅不愿同我下山,不如暂住柳家娘子处?”
柳家虽略有薄资,怎抵封湖闭肆难料终日,哪里还有富裕?何况即便她与羽羽情胜姐妹,终是旧主。且她并非无亲孤女,不归己家,却扰他家,何其讨嫌!便是此间皆可不计,她就当真能离开此屋吗?她总是趁正午时外出,一旦入夜,债鬼围屋,若是离去,何处可避?更不晓要害了谁?再者……若她入城,他与弥煌是否就再难相见?
“此屋我已住惯,如今修缮得当,更不舍离去。且先看看吧。”
其执拗,弥煌属实不敌。
天色愈沉,弥煌总算是赶在雨落之前完了工。此前闷热难耐,待大雨酣然而下,只觉透彻畅凉。枢楣已正,开合无声。入屋查视,亦无渗漏。他瞧着原破损处下方的空地,正想着为她制条书案,就听拾绍在外高声道:“这大雨陡然如倾,好在早有准备。”他穿着蓑衣在檐抖打着水珠,见到羽羽也无大惊奇,只是作揖问:“我名绍,娘子如何称呼?”
“君以柳家娘子唤我便是。”
“你倒是算得准!莫不是躲在门外看我干完活才进来?”弥煌自宧出,两人相视一眼。
“怎会?”拾绍笑道,其实心虚得很,也不知弥煌是否只是随口一问,还是当真发现了——他回家报信,因事关重大,又恐王子落于危境,便商议由他先带人接弥煌回去。他到时,雨尚未落,弥煌刚开始修户梁,他确确实实是借观望之名硬等到完工落雨才进来。
“事办妥了?”齐媅盛了凉茶予他,问道。
绍接过凉茶,喝下时顺势瞧了弥煌一眼,因在他看来,弥煌无论与齐媅说什麽都不奇怪,他甚至比弥煌自己都清楚弥煌对她有多信任。
“多谢。今早有人送拜帖,走到一半才记起忘了交予家主,唯恐失礼,忙回去了一趟。”
“何不脱蓑笠?”
“家中将有贵客,家主嘱郎君速归。但我看山路难行,柳家娘子独自下山实在危险,不如我先送娘子下山?”绍此举实无关好心,确是想借羽羽探路呢。
“怎好麻烦。”羽羽推辞,并未生疑。
弥煌察其用心,因羽羽与齐媅交好而难放心,遂言:“这样也好,我随你们同去。”
“郎君……何需同去?”拾绍看向他,不解他何故有此想法,此行安危不定,他若去,徒然增大了风险,反而会加重拾绍的负担。“岂非担心我拐了柳家娘子不成?”他笑道。“郎君于此放心等我便是,绍定看着娘子安全入城再归。”
闻言,弥煌也不再坚持,只叮嘱:“万事小心,莫让柳家娘子受伤。”毕竟相比羽羽,他自是更挂心齐媅。
因此拾绍又说了些劝他放心之言,将原本带给他的蓑笠叫羽羽穿上。
而此时羽羽也正心焦,一方面她今日上山除了送米外,其实是有事相告,却碍于弥煌而不得机会;另一方面她出来已有半日,家中小儿醒後寻不到她定要哭闹,然大雨滂沱非她所料,亦愁闷该如何归家。绍之言实是救了她。
二人走後,弥煌与媅对坐饮茶,新修的门扉大开着,雨幕如纱,掩透着栅栏,朦胧了层山。“与君初遇那日,应也是这般大雨吧?”齐媅喃喃。
“媅记错了,那日是个晴天。我还错将那山陉边一株奇花看做白日开花的妖昙,後来去寻时却如何都寻不到了。媅可还记得?”见她摇了摇头,他顺势又问:“那媅又为何如中了咒术般站在陉边?”
“我若说是恶鬼昧心,君可信?”
“所以媅才笃信这世间存神鬼?此等事自那之後可再有发生?”
“唯那一次。”
“你独居山上……”他话到一半又吞下,她既不愿下山,强求不过是惹她不悦罢了。“我若常来,媅可会厌烦?”
“君若日日见我,可会厌烦?”
“若能日日相见,这世间一切便都不可厌了。”
盛夏之雨,久落亦寒;雨声嘈嘈,久闻亦倦。齐媅膝行至炉边,起火煮茶。“郎君家境不凡,父母关切,定有厚望,何能日日上山?”
“吾有长兄,善谋且力,家中诸事皆有父兄操持,我自闲散。且过去多病,家中皆以为不能久活,宠溺非常,纵然如今康健,亦未有减,我无甚所求,唯愿……”他急急住了口,甚恐再说下去过显轻佻。
“先前之事,君仍未记起半分?”
“整日流连病榻之姿,记不起又何妨?”转念间,弥煌忽觉齐媅似不止一次提及此事。“难道…我与媅曾相识?”
她略有犹豫,终是坦言:“……确曾…承君重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