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赵家的通传小厮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回廊,来到了赵泓济的院子,禀告主人,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娘子等着要见他。
赵泓济沉着一张脸,眉眼看不出喜怒,只淡淡说道,“这一回,竟然又分不出输赢来。”
他往地砖上扔掉自己擦过手的白布帕,来到西窗旁的紫檀长桌前,提笔写信。
院外的小厮躬身等候了一刻钟,才听得他回复,“那就请她到正院一叙。”
郎君要见骆娘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赵家的大小角落。
毕竟谁都知道,这位骆娘子本该是他们的少夫人。可後来婚事没成,老爷去世,两人结下死仇。
这回相见,只怕要闹得天翻地覆。
骆抒不是第一次进赵家的家门,只这一次周围奴仆的眼神皆挂在她身上,如同针刺一样,要将她整个人钉在原地。
奴仆引她到正院坐下,规矩地奉上好茶後一溜烟跑了。
她等了许久,终于见到赵泓济款款而来。他人瘦了不少,穿着家常的直袍,神色清明,没有上次见面的癫狂。
“怎麽阿抒忙活了两日,才想起来见我?”赵泓济慢悠悠坐下,直接拿起骆抒的茶喝了一口。
骆抒警惕地望着他,他很不一样了,可以说得上脱胎换骨,几乎已经不是她认识的赵泓济。
“为何如此看我?太久没见认不出我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似乎很疲惫,强撑着精神来见她的。
骆抒死死盯着他,“我阿姑在哪儿?”
“不同我叙叙旧,就要谈起旁人吗?”赵泓济擡眼,将刚才那杯茶推过去,“先喝茶。”
“我与你没有什麽旧好叙!”骆抒语气冰冷。
“三书六聘都下了,你都快嫁给我,现在说与我无旧?何必这麽急着撇清关系呢,还是说阿抒身旁有了新人,急不可耐地将我踹开?”
赵泓济长长的手指敲着桌面,好像在思索,“他是谁呢?好像就是当日公堂上的那位大人。”
骆抒难以置信,原来真的有人在跟着他们,恐怕是从她们踏入陈留起就开始了。
“你何必牵扯旁人,我们的恩怨自当由我们来消。”
“好”,赵泓济拍拍手掌,“那阿抒先说,你如何赔我爹的命。”
骆抒霎时红了眼眶,声音也哑了,“我也不想你爹死,可的确不是我阿姑害死他的,你为何如此执着呢?”
“怎麽哭了?”赵泓济拿出绣着鸳鸯的手帕,盖在骆抒眼角,轻轻擦掉她的眼泪,“你知道吗?我时常梦见你穿着嫁衣在我爹的灵堂上哭泣,尽你儿媳妇的孝道。”
“你是记恨我。”骆抒眼泪如雨珠坠下,打湿了手帕。
赵泓济冷眼瞧她,“我不该吗?我是想你留在我身边,你倒好,招惹上汴京的贵人。阿抒你也不想想,贵人的家门是那麽好进吗?你跟着他无非是做妾做外室,难道比嫁给我好?”
骆抒低头不语,赵泓济轻叹一声,“你现在回转还来得及,你都回陈留了,留在我身边,又可以侍奉你阿姑,不好吗?为何要留在汴京,辛辛苦苦地挣钱呢?”
他看了看院外的流云落花,不知谁在放美人纸鸢,丝线缠上树桠,承受不住力气後断掉,美人纸鸢飘飘荡荡地落入院中。
好似他手心这位,柔软的丶美丽的娘子,像被揉碎的海棠花,残缺又乖巧。
为何要这麽倔,为何要探究那些细节,他是怎麽得到她的,有什麽干系,重要的是他把她放在心里啊。
骆抒红着眼,从齿间溢出几个字,“因为你骗我。”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恨意。
赵泓济根本不会放过她阿姑,说什麽侍奉,都是假的。
布帕打着旋儿地落在地上,赵泓济捡起被打湿的布匹,把泪水浸湿的鸳鸯舔入口中,忽然笑了,“阿抒何尝不是在骗我,一来就扮可怜装哭,是想让我心软吗?”
“我心软了,阿抒就要飞走了。”
骆抒被他说中,几下收拾好神色,“不用你心软,你做了什麽自己心里明白。”
突然间,从南边的方向传来阵阵哄闹声,好像有一堆人在争执,伴随着破门而入的声音。
赵泓济跨出院门,喃喃道,“那是抒色布行的方向。阿抒真是聪明,能想到这一招。”
引人去闯抒色布行,扯掉遮羞布,下一步就是带人上门捉他了吧。
她身边那位大人此刻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骆抒觉得奇怪,军需一案败落,汴京来人督办案件,桩桩件件都指向他,他怎麽一点也不慌张。
“你?你早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
赵泓济放软声音,“阿抒聪明,我也不傻啊,做人要留後手,我还得留着命娶你呢。”
断尾求生,推出一两个替死鬼,换一条坦途,多划算。只是她嘛,只得暂时让他人保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