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丶韩雨钟都是陛下手里的物件吗?骆抒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到了。
昔日汉武帝时,外戚和各地诸侯将权力分割走,汉武帝即位後,为了收回权力,提拔卫青丶霍去病等出身较低但完全忠于汉武帝的将领,让他们累积军功来取代外戚和诸侯。
韩雨钟也是一样的,只是蒙上了一层陛下认回皇室遗孤的奇话罢了。
原来是这样,他这些日子应该也不好过。骆抒突然心虚起来,为自己刚才的不依不饶。
但她还有疑问,若是这样的话……
“那你真的是昭靖太子的遗孤吗?”
韩雨钟垂下眼帘,“我不知道。”
七日前的宫里,他见到此生最为难忘的一场政治表演。当时他和韩国公一同进宫,在勤政殿中见到了陛下。那天陛下神色轻松,轻松得令韩雨钟怀疑,他知道自己所为何来。
他按下满腹疑问,恭敬地将誊抄下来的密信呈给陛下。陛下淡淡看了一眼,随即叹道:"诚王真是让我失望啊。"
当时韩雨钟以为证据确凿,陛下应是信服了,他跪伏于地,额头几乎贴在勤政殿的青砖,朗声道:“此案有吏部档案为鉴,陛下可传丘无格细查岳山客一案。臣斗胆揣测,岳山客正是因为知晓诚王图谋,所以被他下令残杀。”
陛下又念了一遍密信上的名目,“生铜百斤丶甲胄七百馀副丶刀枪斧钺更是不知凡几,他这是要做什麽?呵”
天子动怒,可伏尸百万,流血漂橹。韩雨钟心绪激荡,看来陛下决心要惩治诚王一番。
诚王有从龙之功,二十年辅佐有力,居然这麽轻易被陛下惩处,他有些不敢相信。
韩雨钟将头伏得更低了。
上首,传来陛下厚重的话语“若是把案子交由你,你可有信心,能将铜矿一案彻查明白,雨钟?”
韩雨钟早有预料,沉声道:“臣自当竭心尽力。”
本以为此事到此会告一段落,陛下让他起身,他顺势退到韩国公身後。当时陛下借口说要他送一个锦盒到花园处,皇後的宫人在那里等他,他以为是陛下有话同国公商议,便应下了。谁知穿过宫道,来到亭榭处,撞上了衆多妙龄女子。
等他再次回到勤政殿时,情形便完全不一样了。
陛下正与韩国公泪眼相对,将一片慈爱目光投到他身上。
他踏入殿门,只见韩国公跪地向陛下请罪,“臣有一事特来奏请陛下,请陛下降罪。”
言罢,韩雨钟看见父亲深深望过来一眼,饱含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他只觉有异,而接下来的话更是直接将他钉在原地,仿佛坠入深渊。
“二十年前昭靖太子于宫中暴毙,太子妃也带着两个侍妾服毒自尽,遗体被匆忙下葬。可当时有一位有孕的侍妾为了留住昭靖太子血脉,藏匿在马车中出宫,那名侍妾与臣有旧,求到臣的家中,让臣伸出援手,救下她的孩儿。臣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那名侍妾安置在外宅,直到她生下孩儿。臣本欲禀报陛下,恢复她们母子的身份,可侍妾生下孩子不久便去了,臣当时膝下只有一子,一时鬼迷心窍,将那名孩儿充作了自己的儿子,接回府中养育长大。臣混淆天家血脉,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韩雨钟脑中一声轰鸣,二十年前丶天家血脉丶加上陛下和韩国公的隐晦目光,他已经明白父亲口中的主人公是谁了,只是他不敢相信。
他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只知道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去世。不久後被父亲接回府里,冠以外室子的名头,一直活到现在。
现在却告诉他,他的身世还有内情?瞒了他快二十年,如今才告诉他,他的父亲另有其人?韩雨钟觉得荒谬,他甚至期盼陛下出声说韩国公僭越,编造故事,对皇室大不敬。
毕竟,他怎麽可能是昭靖太子的儿子呢。
谁知,陛下竟然起身,亲手将韩国公扶起来,“朕怎麽怪你呢,当时宫中骤然生乱,许多事情顾不上。那名侍妾害怕出宫,失去踪迹。事後朕也派人寻找了她一番,没想到是落到了国公府上。幸得你相助,她们母子的性命才得以保全,朕的侄儿才能平安长大。国公,你对朕有恩才是,让兄长有一滴血脉留出,是朕该深谢你啊。”
韩雨钟只觉得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飘到了皇城上空,将这四方宫墙都笼罩起来,把他也笼罩起来。数道声音在这个空旷的笼子中互相碰撞,撞进他的胸膛里,令他不得呼吸。
他立在原地,脚步僵住。耳畔一道声音说“雨钟你快快过来拜见陛下”,另一道说“多年让你身份蒙尘,委屈你了。”
“朕欲恢复雨钟的皇室身份,不日便要册封他。”
“陛下仁德,这是雨钟和我之幸啊。”
他们演得真情实意,可韩雨钟不信。不信他是皇室遗孤,也不信韩国公嘴里的故事,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出一个尖锐的问题,“谁能证明?”
陛下只当他是高兴太过以致惶恐不安,移开了眼神。韩国公上前解释,“去年京中皇太子游春图案子的主使游雀,他也知道你的身份,才布局引起陛下关注旧事。”
连一个道士都知道的秘史,他不信陛下是到今天才从国公嘴里知晓。
上位者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期待他神色欣喜地谢恩。韩雨钟恭顺地向前,跪在陛下的脚边,“原来如此,今日蒙陛下盛恩,臣不胜欣喜。”
至此,这场表演正式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