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都没有开口叫他起来。
韩国公心底已经凉了一片,他知道自己所为何来。
可他只能岿然不动,静待。
良久,皇後长叹一声,“给陛下讲讲那孩子吧。”
犹如听到了赦免的圣音,韩国公匍匐在地,“回娘娘的话,那孩子自小聪慧过人,灵动不凡。虽不是过目不忘,可也能出口成章。臣忧心他早慧伤身,便不许他读太多书。後来臣将他带入军营,想着练就一身本领将来也好为国效力,不负陛下的深恩。谁知两年前他随太子狩猎,为护太子周全不慎伤到右眼,不得已离开军营,到审刑院任详议官,如今也已两年了。”
说到此处,韩国公已涕泗横流,“臣大不敬,已将他视作韩家的骨肉,也深知他从未知晓自己的身世,可否请求陛下,留小儿一命!”
“臣愿肝脑涂地,以报陛下恩德。”
他以头抢地,在玄青石板上发出重重的响声。
一番情真意切,陛下听了只是看着帐顶的龙纹不说话。
皇後察言观色,心想韩国公真是枉做小人。陛下哪里是想要他的命呢,每年一到七月八便头痛不止,借着两桩案子就是想对方是否知晓真相,连作祟的宵小都顾不上惩治。
这是要他的命吗?这分明是愧疚,是心疼。
方才韩国公还说什麽为护太子伤到右眼,陛下心中更加伤怀。
他努力撑起身子,靠在金丝软枕上,“他可有问过他母亲是谁?”
当年昭靖太子留下这个遗腹子,瓜熟落地时被陛下保了下来,交给韩国公抚养。
一念之差,就到今日。
韩国公很是为难,哪有稚子不思念母亲。他只能用生母早逝,未留下什麽来敷衍小儿。
後来更是不敢与他亲近。
“未曾。”
积年旧事已去,陛下陷入深深的回忆中。当年那场惨烈的宫变,死了一个皇太後,一个太子,满宫缟素。那时一切都乱糟糟的,大业未明,先帝还没有册立他。他从後宫跑到宫外,手里抱着小婴儿交给青年将军,来不及说什麽,只嘱咐道照顾好他。
那时他觉得自己是恻隐之心,不想骨肉相残到这个份上。
後来他帝位不稳,他开始害怕有人借着这个孩子生事,一度想杀了他。
到如今了,他又觉得不是如此,是怀念丶是愧疚,还是不愿辜负当年留下孩子的自己。
韩国公怕陛下变了思绪,再度抢地,“如今陛下即位二十馀载,天下大定,太子勤勉,江山有继,实无需忧心许多啊。”
帷幔内龙涎香飘飘荡荡,将陛下皇後笼罩其中,人命握在他们心里。
韩国公仍胆战,皇後却知道,那孩子的命早就留下了。
陛下看着温和仁厚,却不是一个轻易反悔的人。
两人都静待陛下开口。
一片明黄色的袍子从阶上行至韩国公身前,俯身将他扶起,“这麽多年,孩儿全赖你矜育了。”
一句话,将韩国公拉回那个托孤的雨夜。
他将头叩进陛下的手心,“臣不愿辜负圣恩。”
陛下走过他,走到恢宏的殿门前,那里可俯瞰整个皇城,高墙红瓦,宫道上的来往的行人,皇城里六部四司,莫非王土。
陛下就那样看着,看着,“就这样吧。”
就让他用韩氏儿郎的名讳过一生,娶妻生子。
韩国公如蒙大赦,“叩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