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还没出得了大理寺,就有一桩棘手之事不请自来了。
本该安静的府衙外传来阵阵喧闹,小吏从门外而来,低声嘀咕,“有人在门前敲鼓,说要申冤啊。”
申冤?谁啊。
宋禀安步履匆匆,三两下跨过大理寺的正门。
门外已有不少百姓围观,正中央站着一位布衣青衫丶形容憔悴的青年。青年正对着大理寺的大门,腰板挺直如松,目光灼灼注视着大理寺的门头。
他手举着一纸诉状,高声道,“我乃河南府密县县尉李秀迓,状告诚王府亲卫杀害我县辖内一无辜村民,事後不仅拒捕,还殴伤铺兵。意图贿赂官员不成,仗势脱罪。今我呈上案件卷宗,请大理寺协同密县县衙捉拿此人归案,处以极刑!”
一石激起千层浪,谁都没料到这位青年竟然如此大胆,竟敢当街向大理寺提出此等要求。他话里话外哪里是要治那位亲卫的罪,分明是意指诚王包庇下属,无视律法,草菅人命啊。
围观衆人不无震惊于此人的悍勇,只是不知,他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
好巧不巧的,宋禀安是这些人中唯一穿着大理寺官服的人,十分扎眼。
那李秀迓见他着绯,径直朝他走来,重复说道,“大人,请大理寺接下此案,严惩凶犯。”
宋禀安被他堵在自家衙门门口,目光呆滞,忍不住伸出食指指着自己,“你是说我吗?”
到底,李秀迓被大理寺的衙役左右架着胳膊,请进去了。
大门重重关上,把一干看热闹的老百姓隔绝在外。可是关得住眼睛,关不住别人的嘴,不到一日的功夫,这诚王包庇杀人犯下属,密县县尉亲自上京申冤的奇情就传遍了汴京城
但大理寺府衙内,宋禀安头大如鼓,烫手啊这人这事真是无比烫手。
面对一脸大义,心硬如铁的李秀迓,宋禀安不禁发问,“你为何不按级呈报,非要如此行事呢?”
那亲卫杀人有罪,身为密县县尉的他大可以如实上报,呈递有司衙门,静待大理寺发落。
“还是说,你认为这汴京府衙,大理寺丶刑部都与他诚王是一丘之貉,视律法于无物,置万民于水火吗?”
李秀迓睁着一双漠然的眼睛,“在下岂敢。大人,我也熟知律法刑典,亲贵杀人有八议之法,我怎敢状告诚王。我告的是他手下杀人的亲卫,告的是亲卫依仗诚王之势,欲逃脱杀人罪名。”
他声量不高,却自有一番铿锵之势。
宋禀安重新打量起此人来,他看着同自己不差几岁,眉目间的风霜多了几层,但意外铸就了他坚毅的神情。
仔细审视,此人面容甚至说得上清秀,还有几分书生意气,令人心生好感。
这样的人若是为官,怕也是能造福一方的好官吧。
从密县远道而来,只是为了替庶民要一个公义。这天底下,会有如此大公无私之人吗?
宋禀安心道了声抱歉,他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疑李秀迓此行的用意。
是与诚王有私仇?还是诚王的敌人借他的手出招呢?
李秀迓像是能洞悉人心,他按住喉间溢出的一丝愤怒,“在下来之前,已向知县大人递交辞呈。无论此事成与不成,都是在下一人所为,与密县县衙无关,更与密县百姓无关。”
“糊涂!”宋禀安大骂,“此举是自绝之法,你不要自己的後路也罢。但你要密县百姓作何感想,我朝的律法已经烂到如此地步了吗?”
“那就请大人,请大理寺秉公执法!”
他万没想到眼前这人也是个犟种,但又爱惜他这样的心性。
宋禀安开始琢磨,事情若真如此人所说……
“大理寺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递上卷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楚,之後呆在大理寺哪儿也不许去。”
也算是他小宋大人发一回善心吧。
李秀迓等这句话很久了,他从袖中抽出被妥善保管的卷宗丶状纸呈给宋禀安。
“大人明鉴,此案凶犯是绝不能抵赖的”,李秀迓双目通红直视宋禀安,“因为他是于衆目睽睽之下杀的人。”
宋禀安心头一跳,缓缓拉开卷宗
密县雨花村本是靠近嵩山山脉下,靠山吃山怡然自得的一个小村落。三月前,一行穿戴兵甲的侍卫进入里正家中,声明他们奉诚王之命,要在附近山上开采石料,以供西京洛阳诚王别院修筑之用。想从村中借道,便于输送石料出山。
里正答应了,可从此之後,雨花村宁静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
诚王侍卫带着不少工匠丶夥夫上山,日夜不休地在山上开采。这也就罢了,可是他们不许村民上山砍柴丶捕猎,一有人靠近,便用刀斧威逼离开。
村民们不欲与官兵争利,虽然一离开山里就会失去生计,但在附近大户家里做工也能撑过这段日子。
那时大家想着,他们走了就好了。
可偏偏他们犹嫌不足,正逢被带上山的夥夫无故逃走,失散了不少人。侍卫们以耽误建造别院为由,开始强硬要求村民们上山运石。运石活计繁重不说,也并无银钱吃食作饷。稍有耽搁,就鞭子加身,打得人皮开肉绽,满身伤痕。
如此种种,怎能不让人生出反抗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