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雨钟打断她,“这些都不行,我已经为他想好了一个地方。”
接下来免不了指望宋禀安了。
午後,秋风凛冽地灌进大理寺的门缝里,几乎吹遍了堂中所有人的面庞。
公堂四角点了烛火,风将其吹得摇曳,晃荡不安。
宋禀安端正主位,身着一丝不茍的官袍,眼神冷峻,扫过堂外围观的衆人,最终落到眼前的卷宗上,一桩血案。
惊堂木重重拍下,宋禀安用手拈起户籍册,翻到雨花村那一页,声音平稳到可怕。
“李小宝,河南府人士,年十五。母早亡,父重病,长姐许了邻村。薄册记载,清白良民。”
“两月前,他受诚王府亲兵征召,为王府运送石料下山,中途因亲卫鞭笞不止,受伤则走,却被亲卫砍断胳膊,流血过多而亡。”
堂前正站在那名凶犯,依旧身着诚王府亲卫制服,一脸倨傲,仿佛那身衣服就是免死金牌。
“杨荆,当日雨花村的百姓皆指认动手之人就是你,你可认罪?”
雨花村来的人不多,只有那位老里正,他颤巍巍站着,满面哀切。
宋禀安悯他孤弱,特叫搬来紫檀椅让人坐下。
左位一样特设了一把椅子,赵泓济坐在上面,脸色阴沉,见状嗤笑出声,“宋大人,这未免不合常理吧。”
宋禀安冷声顶了回去,“本朝以孝治天下,陛下曾下旨善待老弱,老里正从密县远道而来,给把椅子有何不妥?赵记事,本官审案,不许人轻易插嘴。”
衙役扶着老里正坐下後,宋禀安重复问了一遍,“杨荆,你可知罪?”
杨荆见状,竟咧嘴一笑,朝虚空处抱拳道:“回大人,那小子借着运送石块,暗中偷盗珍贵石料,被小人叫破後还妄想抵赖。我等奉命护卫,岂有不管的道理,他非但不认,还动手抵抗。小人只是拔刀反击,不慎砍中了他而已。”
“不慎砍中?”宋禀安轻轻低语,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怒气。
他缓缓从案後走出,来到身子不停打颤的老里正身边,声音放缓了问道:“老里正,你当日也在现场,可曾看到李小宝身边有什麽珍贵石料吗?”
里正老迈疲惫,竟涕泗横流,“大人明鉴,老朽对天发誓,小宝绝对没有偷盗什麽珍贵石料,他那天只是在运石之时采了几把路边的婆婆丁,想给他爹治治咳嗽而已。”
“那小宝的胳膊,是他不慎砍伤,还是……”
老里正眼睛赤红,猛然盯向杨荆,“哪里是什麽不慎,小宝不过是为自己辩驳两句,他就污蔑小宝偷东西,当即就拔刀朝小宝砍去,他才十五岁啊!”
老人家说得撕心裂肺,围观衆人无不听得落泪,只有杨荆仍一脸无所谓。
赵泓济见状,不屑地瞥过这个蠢货。
杨荆忽得反应过来,“大人,是这群刁民攀诬王府侍卫,是那小子反抗,我才不得不……”
“不得不!”宋禀安厉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
他倏地转身,狠狠地逼视杨荆,“好一个不得不,本官问你,既然是他偷盗,你为何不用绳索镣铐,而是直接拔刀?”
“还有你们口中的珍贵石料!”
他命人带上灰矽石,“这分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石英!你们也敢说是珍贵石料。”
这块灰白色的透明石块出现在衆人眼前,所有人都忍不住上前观看,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哪里珍贵。
一旁的赵泓济见状开口,“敢问大人,可是找人验过此石了?”
“验过”二字他特意说重了,似乎要硬逼宋禀安承认。
“自然!”宋禀安命人拿过验书,“这上面有汴京多家石料居的签字画押,证明此石仅是石英,毫无价值。”
但不由怎得,他怀疑赵泓济见到完整的石块後,竟也松了口气。
那亲卫还想反驳,宋禀安拿过格目录,“本官查验尸身,李小宝胳膊刀伤深可见骨,创口平整,乃是自上而下大力劈砍所致!不慎?哼,这分明是虐杀。”
最後二字,他几乎是咬牙迸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在衆人心上震了几响。
杨荆脸色煞白,被这连珠炮般的事实与逻辑打得措手不及,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见罪名快要落实,赵泓济轻咳一声,淡淡开口,“宋大人,办案要讲真凭实据,怎能偏听乡野刁民一面之词。更何况,王府侍卫忠心耿耿,即使手段急躁了些,也论不上死罪吧……”
宋禀安目光如电,竟将赵泓济的话逼了回去!
“这里是大理寺公堂,审的是杀人命案,论的是王朝律法!忠心可不是虐杀平民的挡箭牌,手段急躁就想抹平一条人命吗?”
他一步步走回案前,再次重重拍下惊堂木,啪地一声,霹雳作响。
“人证物证俱在,尔等恃强凌弱,滥用私刑丶虐杀平民,事後更是编造谎言,污人清白,罪加一等!”
“来人,革去他的衣冠,钉枷收押,此案证据确凿,待本官具本上奏,依律严惩,以正国法。”
衙役蜂拥而上,死死摁住杨荆,剥去了他的衣服,。
他似乎不敢相信,挣扎地喊道:“大人,赵记事,我要求见王爷……”
可赵泓济像是没听见般,一言不发,眼睁睁看人被拖了下去。
他阴恻恻地望着宋禀安,对方无视他的眼神,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惊堂木,背脊挺得笔直,迟迟放松不下来。
看来这场公道,宋大人是讨定了。
那暗处的较量,也随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