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顾晓兰带着羽绒服和登山绳去了楚零家,她要和楚零谈谈,顺便归还对方送的东西。她不需要楚零送的便宜货,没当着儿子的面扔掉已算是给楚零留足面子。至于她是如何知道楚零家地址的?当然是顾锵然告诉她的。
“看见是我,她很吃惊。”提到楚零开门时的样子,顾晓兰微微提起嘴角,“顾阿姨,她叫我顾阿姨……”也是一瞬间,她的语气变得低沉而沙哑,“她凭什麽叫我顾阿姨。”
“一个称呼而已。”
“我不喜欢听。”她像是在回应边何,却没有看他,“那女孩请我进了家门,看见我拎的袋子後,表情十分沮丧。我和她说,不同意她和我儿子交往。”
“楚零不会听你的。”边何说。
“那是当然。她说爱情是她和然然的事,与我没关系。”
说的没错啊。边何耸起眉毛,扭头看向同事,对方没有回应他的眼神。那位资深女刑警犹如面无表情的石佛一般,冷冷地注视顾晓兰。如果嫌疑人不是上了年纪,怕是要上手了吧,这样的想法在边何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女孩还说,她知道打投诉电话的人是我,没有向公司说明情况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家丑’,她以为她是谁?”顾晓兰发出一声冷笑。楚零的话令她感到刺耳,那女孩说的每个字都是在针对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顾阿姨,我知道您为什麽不喜欢我。”那晚,楚零说话的模样浮现在顾晓兰的脑海中,“我的家庭条件是不好,但那只代表过去和现在,不代表未来。人不是活在过去,而是活在未来,婚姻也一样。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女孩走到阳台的角落,轻抚变红的冬青果。
“阿姨,投诉电话是您打的吧?而且您还在锵然面前诋毁我。前两天锵然来公司找我了,质问我是不是真的干了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我怎麽解释都没用,他不相信我,还要和我分手。这几天,我感到万念俱灰。我就想:连他都不相信我,活着还有什麽意思。可是,昨天我最好的朋友来看我了,她对我说——我该为自己而活。”
“朋友走後,我认真地想了想。我突然发现自己活的好累,好像一直在讨好迎合别人。我努力的目的到底是什麽?让爸妈高兴?让领导满意?交房租?给锵然买礼物?还是得到您的认可?做完这些我给自己留下了什麽呢?所以,一定不是这些。我想,首先我得好。我好,我和家人才会好。”
“您别笑,您一定觉得我的想法很幼稚。但这就是现在的我,是我当下的想法。也许以前,我做过一些看似荒唐的决定和选择,比如:租下这套超出经济承受范围的房子。但我也不後悔,因为那就是当时的我会做出的选择。如今的我不会了。等年後回来,我会将这套房子转租出去,再找人合租。”
“阿姨,您来找我一定不止是为了还礼物吧?锵然那家夥什麽都和您说对吗?您知道我们明天要见面。是的,没错,我打算把一切都告诉他。周一我还会去公司,将事情原委告诉子公司的人。至于是否会走法律途径,我暂时没想过。不过,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我不打算替任何人背锅了,包括我的领导和您。”
楚零面对那盆冬青,摩挲着受伤的手腕,扭头朝顾晓兰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万念俱灰之後的觉醒,犹如干涸的湖床如获甘霖。她自由了,是心灵上的自由。
只是这段独白在顾晓兰的耳朵里,不是倾诉,更像是威胁。眼前弱不禁风的女孩在威胁她,对方下定决心要破坏她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她一个人含辛茹苦的将儿子养大,儿子——是她活着的信念,也是唯一的依靠。
她很愤怒。压抑许久的不满就像蠢蠢欲动的岩浆,在胸口涌动。太可恶了。“让她消失!”“让她消失!”“让她消失!”这四个字盘旋在她的脑海中,如同黑压压的火山灰铺天盖地般袭来。
她从购物袋中掏出登山绳,默默地走到楚零身後。阳台有点冷,远离植物的那扇窗户上旋打开着。“这盆冬青是我儿子送给你的?”
“是的。我喜欢冬青。就算气候再恶劣,就算周围的环境再糟糕,它也没有放弃属于自己的色彩。它用火红的果实点缀着黑白色的冬季。这是它的执着,也是它的选择。我想,我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说这话时,楚零没有回头,大概是在躲避她嫌弃的表情吧。
国际学校每学期都会组织学生参加求生演戏,负责这项活动的不是别人,正是顾晓兰。她会用绳子打各种绳套,也知道绳套挂在什麽位置会比较结实。
她默不作声地将绳套挂在上旋的窗户把手上,渐渐靠近楚零。趁对方摆弄冬青,她猛地套住对方,同时收紧绳结,抱住对方坐向地面。
事发突然,楚零根本没机会反抗。她就像一只失去提线的木偶,身体瞬间软了下来。火红的冬青果被打落,掉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动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当时,我只想让那女孩从眼前消失。”顾晓兰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很疲惫,回忆杀人过程并不轻松,即使她依然恨着那女孩。从始至终,她的话里都没提过那女孩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边何露出一个凝重的表情。楚零和顾晓兰的体型差不多,不借助外力很难做到一击致命。显然,自身的重力帮了忙。突然被套住脖子的楚零来不及反应,很快失去意识。
但是……边何深吸一口气,朝同事眨了下眼睛。同事会意地瞥了他一眼,转而看向顾晓兰。“作案时间大概是几点?”
“快九点了。”
“确认吗?”
“嗯。见那女孩不动了,我也慌了……”当时的顾晓兰就好像大梦方醒,忽然意识到自己杀人了。她无措地坐在地上,就是这时,床上的手机响了。
“也就是说,零失去意识後,你很快接到了顾锵然的电话。”
顾晓兰点头。“我杀人了,我把那女孩杀了!”“然然,我该怎麽办?”“别报警,帮帮妈妈。”“妈妈求你了!”她依稀记得顾锵然在电话另一头震惊和暴怒的声音,但当对方听到她求他时,态度很快就软了下来。“我求然然不要报警,他很听话,同意了。”
“咣当”,椅子被踹翻了。边何突然起身,吓了同事一跳。整整一晚,他保持着冷静。只是现在,他做不到了。他眼底通红,布满血丝。
“混蛋!”他大骂道,“那会儿楚零可能还没死!”他用力揉了下自己的脑袋,无力地看向同事,目光中满是悲怆。
同事垂下视线,摇摇头。
缢死或勒死常常是呼吸道丶颈部血管和神经,或颈动脉窦同时受到压迫,人会迅速丧失意识。但是,一般不会立即死亡。死亡通常发生在失去意识後的5-20分钟。也就是说,顾晓兰接到顾锵然电话时,楚零可能还活着。如果及时施救,或可挽回一条生命。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边何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冷静下来的,又是怎麽耐心地听完顾晓兰的供述。由于顾晓兰不知道楚零是否和别人说过羽绒服的事,怕贸然留下羽绒服会引起警察的怀疑。她便将羽绒服原封不动的带回了家。至于为什麽不扔,她说只有放在身边才踏实。
回到家後,她故意在四合院内大声说话,埋怨儿子不会刷鞋,制造不在场证明。那晚,顾晓兰将案发经过告诉了顾锵然,也向对方坦白了投诉的事。为什麽选择坦白?她想,大概是因为能毁掉儿子幸福生活的人已经不在了。而且,不会再有人从她身边抢走儿子。
据顾晓兰交待,她向儿子陈述作案经过时,对方不发一语。顾锵然呆坐在家中,这样的状态持续整夜。“我要去看看零零。”黎明到来前,他说。
次日清晨,二人回到案发小区。顾晓兰站在单元外,听到了儿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绝望而悲恸。那痛苦的叫声就像一把钝了的刀,反复摩擦冰封的空气,一刀刀的划破小区安宁祥和的氛围。
没过多久,房内没动静了,房外却十分嘈杂。不明真相的人们三五成群围在单元门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在这之前,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天际,就像喇叭一样提醒附近的人——有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