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
林雾行昏睡不醒,时常在噩梦中大喊大叫,吓得人心神不宁。
食物只有米汤,汤药更是喂不进去,只能用指甲盖大小的勺子一点点把药渗进唇里。就这样,人终于不再发热了,却明显瘦了好几圈。他平躺在床上,被子下面薄得跟没人在似的。
疾散人和风吹雪来了好几趟,也看不出发热之外的病症。连鬼虫谷的人都束手无策,那是真没办法了。
东方雅哭晕过去好几回,擦干眼泪後还是强撑着精神理事。林渡风尘仆仆从阳远城赶了回来,看望完儿子又去照顾妻子,也累得不行,整个东山宗乱成了一锅粥,愁云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死气沉沉,这个时候信鸦嘶哑的叫声就有了死亡的意味。
林雾行这一场病下来,方里萝心里那个不好的猜想正在成为现实。
当初林雾行在阳远城被黑帷郎带走,几天後他奄奄一息地回来,衆人都疑心他已经被夺舍,明里暗里几番验证,甚至叫来了念念,看它是否还能与林雾行灵识相通,最後确认他就是林雾行无疑,自此心里悬着的那把剑就落下来了。
但方里萝忽然意识到,所有人都以为黑帷郎给林雾行服下冰魄寒霜草是为了增强他的极寒体质,以便日後夺舍于他。但细细想来,黑帷郎只说过林雾行的躯体会为他所用,却从来没有说出“夺舍”这两个字。
黑帷郎的目的真的是夺舍吗?
方里萝为此去了一趟大雁山,她找到千衡道长询问当初青岚被黑帷郎夺舍後是否有异常反应,得到的回答是青岚本就常常生病,且不爱与奇鹤道长以外的人交流,故而旁人不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可正当方里萝打算无功而返的时候,风起和叶落急匆匆赶来,说林雾行醒了。
方里萝大喜,拉着二人就要回东山。风起和叶落却久久不动,看了一眼千衡,而後面面相觑。
方里萝的手僵在半空中:“为何不走?”
风起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还是叶落肚子里藏不住话,他跺了跺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着千衡胸前的虚真镜大声道:“少主醒来後大吵大嚷,非要来大雁山毁了这镜子,说黑帷郎躲在里面,宗主和东方夫人没办法,派我们来取镜子。”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千衡道长,麻烦把镜子给我们吧。”
他一口气说完,声音铿锵有力,表情视死如归,一副“你不给,那就别怪我不客气”的样子。
方里萝这下明白他二人方才为什麽那麽难以啓齿了,这是来抢夺毁坏他人珍爱的仙器法宝了,那能好意思麽。
风起快步上前,按下叶落伸出去的手,赔笑道:“千衡道长,实在是我家少主犯了心病,非要看到这虚真镜,我们也没办法。”他正了正脸色,“不过您放心,宗主和夫人说我们可以用其他灵器来换,只要是您看中的,不拘是什麽,都可以给您。”
千衡一直耐心听他们说完,却没有立刻回复他们,而是意味不明的对方里萝微笑道:“看来你以後不用再担心了,他哪是林少主啊,分明是黑帷郎啊。”
方里萝表情凝重,看着千衡沉默不语,但她心里显然对此早有准备。
是啊,黑帷郎费尽心思把林雾行抓走,怎麽会那麽轻易放过他呢。
她不过是搞不清楚黑帷郎到底要干什麽,无计可施,只能抱有最後一丝幻想罢了。
叶落却大为光火,目眦欲裂,冲上去就要去抓千衡的衣领:“你胡说什麽!少主就是少主,才不是什麽狗屁黑帷郎!”
风起冲上去拦住叶落,把他往後拖了好几步才停下,还不忘对千衡道歉:“千衡道长莫生气,他是关心则乱。”
“不可能的……”叶落失魂落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在阳远城清敛尸体的时候,他见过青岚的模样,那简直不算是一个人,更像是薄薄一层人皮包着骨头。黑帷郎从青岚的身体里离开後,青岚的四肢和皮肤开始加速腐败,即便是寒冬腊月,也散发着浓重的恶臭味儿。
少主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他那麽一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怎麽能变成那个样子呢?
不……少主绝对不能变成那样。
叶落游离的眼神逐渐复位,添上了一种坚定和愤慨,他再次伸出手,可以压制着语气:“千衡道长,请把虚真镜交予我们。”
千衡叹息一声,认真道:“虚真镜大有用处,恕我不能交给你们。”
叶落两颊绷紧,不顾风起的阻拦,作势就要硬抢。
“千衡道长。”方里萝及时开口,“把虚真镜给我吧。放心,不会毁掉它的。”
千衡轻轻摩挲着胸前的虚真镜,目光直直的盯着方里萝。屋内呼吸声几不可闻,要说的话在电光火石间通过复杂的眼神在无形的空气里传递。
片刻後,千衡收回手,取下无数次给他希望的虚真镜。
叶落劈手去夺,千衡的手猛地向後收,转换方向递给方里萝,道:“虽然我们还不知道它到底起到什麽作用,但你我心里都有数,它不能有闪失。好好收着。”
“嗯,放心。”
方里萝一行三人回到东山。院子里人来人往,老远儿就能听到林雾行撕心裂肺的嚎叫,夹杂着东方雅饱含心疼的劝慰和林渡气急败坏的斥骂,当然挨骂的人是林雾行。
丫头小厮低着头步履匆匆,看起来都很忙,却又不知道在忙些什麽,每个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胡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