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当农户的话是耳旁风,起身便去行囊里翻找,慢悠悠地翻了好半天,翻出把豁了口的菜刀。
“这可是庵堂,你这是作孽!”农户见实在拦不住爹爹,索性只丢下这句,闭眼不管了。
老丈擡头一瞥,“作孽?我养两个儿子一个孙子才叫作孽!我也是为了你们,你这牙人能长久麽?我不作孽,咱家就都要饿死!”
农户彻底不说话了。
老丈也没说话了,拿着菜刀坐到长凳上。他就这麽坐了许久,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直到外头彻底没了动静,这才悄悄推开房门,往中间庵房去。
庵房门上的都是木锁,老丈没有竹钥,便将菜刀伸入门缝,顶起篾条,一寸寸地挪着木栓。
只听咔哒一声响,那木栓掉到了地上。
屋内立刻传来一声惊呼“谁?”
老丈噤声不动,缩在了门外,连呼吸都放缓了。
过了良久,那房里的人似乎又睡下去了。等彻底没了动静,老丈才缓缓推开木门,悄步踏进屋内,转身,轻轻关上房门。
那门才刚合拢,老丈转身之际,一张大脸忽然贴至眼前,骇得他魂飞魄散。咣当一声,手中菜刀坠了地。
祝鸿文早已适应屋内昏暗,开门时便瞧清了来人面目。他料定这老丈认出了自己,是来寻仇的,忙将地上菜刀一脚踢开。
"踹你娘的!"老丈见菜刀被人踢远,怒火中烧。屋中黑暗如墨,他看不清祝鸿文容貌,仍当作是那吴姓商人,登时发了狠,双手死死掐住祝鸿文咽喉。
祝鸿文不遑多让,紧急之下竟全力踹向那老丈裤裆。
只听一声尖利痛苦的叫声顿时响彻整个庵堂。
农户在床上惊坐起——那声音,爹爹的!他忍着痛下了床,拿根木棍撑着,以最快速度冲向那隔壁屋子,可最快,也不过常人走路那般紧赶慢赶。
“我就说不该去…”农户嘴上骂骂咧咧,心下却着急如焚,待他推开隔壁庵房门,尚未来得及寻到爹爹,一床被褥便铺天盖地袭来。他正欲挣扎,脑後却遭了重击,登时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农户被鸟叫声吵醒。
他揉着後脑勺的肿痛,睁眼便见车外一片晨光,心下一惊,立马提神分辨——居然是在自己的骡车里。
可怎麽会在车里?!
昨夜他不是去隔壁庵房救爹爹来着?他连忙起身探看,发现爹爹就在身边睡着。又急忙掀开车帘朝外张望,才发现车子正停在一处山凹的路旁,前头那骡子正低头悠闲啃着草。
农户将脑袋缩回到车里,使劲儿摇着老丈,“老爹,醒醒!醒醒!”
老丈被摇了半醒,他以为自己是在欢芸楼嫖娼,迷蒙着吧唧了下嘴,“秀儿,你轻点,哥哥腰不好。”
农户一个巴掌拍到老丈脑门上,“都什麽时候了,还想着嫖!快醒来!”
“做什麽打我!”老丈彻底疼醒了。待他看清眼前一切,反应比农户更激烈,“咋回事儿?咋到了这处了?”
“你问我我还问你,昨夜你叫什麽?要不是你在那儿大喊,我也不会去寻你。”
这麽一说,下体的疼痛随着昨夜记忆一并涌来,老丈结结巴巴地将昨夜的事说了。
“都叫你别去了,贼贪心!”农户骂道。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怪我作甚!”羞愧也罢,恼怒也罢,老丈竟骂起农户来,“还不是你!要是你早点儿来帮我一把,我怎麽也不会失手!”
“你怎麽有脸怪我!都叫你别去了!”农户翻着行李,却越翻越着急,“那赏金单子哪儿去了?你可见着?”
“那玩意儿你连碰都不让我碰,你问我干啥?”那老丈瞥了个白眼。
那农户还在翻找,“没了…找不着了…”
“单子寻不着了?”那老丈也有些急了,可他急了就知道骂,“这下完犊子了!单子没了,咱这一趟白跑了…作孽啊!真是作孽啊…这什麽世道啊…”
农户实在忍不了了,打断道,“你还说!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混成这般模样!”
那老丈滞了一下,竟扑通一声跳下车,摔到地上,双手捂胸,两脚乱蹬,一副心疼模样,"诶唷,诶唷,不孝子,你要气死我啊…"
农户"啊"地大叫一声,有些崩溃,却又不得不去扶,怕真摔出个好歹来。
就当农户父子在山窝沟里互相怨怼时,官道大路上,李继平咬着根草茎,驾着马车继续西行。
“昨夜,多谢你了。”祝鸿文打开车门。
李继平嘴一歪,“待会就进城了,你药方写了麽?”
“我手头上没有纸笔。”
李继平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又指向车内包袱,“里面有只碳,你用那个写。”
祝鸿文接过那纸,仔细瞧了瞧上面的字——竟是一张买凶单子!那纸上画像正是昨夜吴姓商人。他脱口而出,“这俩人…我们要不要回去与那商人提一嘴?”
“你以为那姓吴的不知道这俩蠢货是朝着他来的?”李继平嘲笑一声,“怪不得你在官场混不下去。”
祝鸿文滞在那里,不知说些什麽好,一双眼瞬间没了神。
先前在那金樽楼暗道里,李继平比祝鸿文更早到了,他听了全程,对祝鸿文的经历也算有几分了解。
“这人啊,只要没了良心,就能过的挺好。”他回头望着祝鸿文,“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