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大殿悄无声息,正中坐着八座青铜丹炉,贴墙砌的青石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锡罐。只见那道士转动其中一个锡罐,最南边角落丹炉的前方竟然缓缓露出一个不小的地洞口。那道士拿起一旁火烛,眼睛一瞥惊愕的衆人,喊一句“跟上”,便进了地洞。
待入了地洞,下完那石阶,几人更惊了。
眼前赫然是个溶洞廊道,两旁竖着不少被蚀了圆坑和孔洞的大石,间或挂着几盏油灯。再往深处走,耳边已传来各种嘈杂,人声丶金石碰撞声丶水声,声音愈来愈响。终于,道士领着衆人过一个大洞,眼前便突然开阔了。
光线幽暗,可衆人均知眼前是一条暗河。暗河从黑洞洞中来,又往黑洞洞去,只留下湍急的水声。
所有人的目光很快又被下游不远处的火光吸引:河滩上,竟列着不少铁炉丶风箱丶水缸…不少道士和小工正围着收拾。
等走得近了,领头道士马上开始吩咐活计。
祝鸿文满心惊喜,望着身旁浇筑台上的陶范和锉刀,脑中展出一幅幅流动的炼铜画面来。他似乎清晰地看到了那铜炉里的石炭燃起青白火焰,道士往来于铜炉和浇筑台间不停吆喝指挥,浇筑好的铜器在石槽的冷水里滋滋作响,整个地下炽热而喧嚣。
“愣在那里作甚?”那道士看见祝鸿文呆在那里,立刻不耐道,“叫你来是让你干活的,不要瞎看!”
祝鸿文猛然一惊,这才发现一齐来的人都已经开始搬东西了。王守义在一个陶架前对他频频招手,他忙不叠小跑过去。
就这样搬了许久,他的眼和心却一刻也没停。等把这地下工坊的流程动线大致摸清後,兴奋之馀,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问题——这些道士要把这些炼铜器具运去哪里?
“这个大些的,你们几个都过来,合力搬上去。”那道士指着铁炉,又指指祝鸿文,“叫你呢,快过来!”
祝鸿文赶紧小跑到铁炉边上,王守义见状也跟了上去。
“你们俩,去後头擡。”那道士一挥拂尘。
二人便又往炉後头去了。
在那道士的指挥下,几人合力将那炉子挪进熔洞,费大力扛上了石阶,最终擡至殿外。
这麽多年,祝鸿文在自家院里也推着大石磨盘磨了不少豆腐。眼下这些苦力活,对他而言还不算太费力。
殿外已多出数辆绑了骡马的太平车,站了不少和他们类似的搬工,看着都是来运这些物件的。另还有几个道士零星站着指挥,但手里拿的已不是浮尘,而是半臂长的短刀。
此时殿外遥遥走来了俩人,先前那个督工道士远远地便恭敬迎了上去。
祝鸿文见状连忙压低脑袋,给王守义也使了眼色,趁机进殿里寻了个丹炉,在炉後藏了起来。
只因进来的其中一人正是孔拔。
孔拔扬了扬手,示意莫要打扰,那道士还未近身便又退下去忙了。
孔拔越走越近,祝鸿文已渐渐听到二人的交谈。
那孔拔压低了声:“你也看到了,连这儿都要搬空了。这次应你,我也冒了不小的风险。”
另一人却是马大良的掾官,他连连道谢:“多谢孔指挥,这回您可是帮了我天大的忙。实不相瞒,要不是之前已应承了别人,我也不好意思来叨扰您。只是这件事,我实在不敢让主家知晓……”
孔拔挥挥手,示意他无需多言:“这些我都明白,放心吧。到时候把货运到榷场来,我自会安排人助你接应交货。”
“多谢孔指挥。”那掾官递上一副画卷,“孔指挥,这是我特意备下的薄礼,略表谢意,实在感激您今日出手相助。”
“这是?”孔拔打开那画卷,里面画着一亭亭玉立的美人,看模样,竟与苏元圆有几分相似。
那掾官又说:“孔指挥对夫人情深义重,整个雄州无人不知。可惜夫人红颜薄命,独留孔指挥神伤。这不,巧了,我前日遇到一位容貌神似夫人的佳人,今日我便给您送府上去。”
孔拔眼睛一眯,把那画轴一合,只道了两个字:“多谢。”
那人点头哈腰退下了。孔拔独自站在殿前,神色不悦地眯了半晌,然後将那画卷往殿外草丛一扔。
见再无可听,祝鸿文便想找机会撤了。可就在此时,身後却传来一声厉呵。
“干什麽呢你!”
祝鸿文一惊,回头一看,见那督工道士正指着自己骂。
“又是你,刚才就觉得你这厮鬼祟…”
此时所有人都望向了祝鸿文这边。他下意识再一扭头,恰好与孔拔四目相对。
祝鸿文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