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延还想争辩,吴耀年猛地一把将他拽回。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硬拼谁都走不了。”
最後,在孟吴二人身後一路“送”到村口,警车驶出村口卷起的尘土扑了那群村民一脸。
临上车前,孟延不死心地问朱佩林,“跟我们一起走,哪怕不是为了作证,也要为自己想。”
朱佩林抱着孩子,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又狰狞的面孔,最後落在孟延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光,只有令人窒息的灰烬。
她说:“这个时代杀死我们的不是这些棍棒,是活法。”
车门砰地关上,将张村的尘土和压抑隔绝在外。
刚才还一脸公事公办的吴耀年和开车的民警,瞬间像换了个人,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劫後馀生的庆幸。
“大头!”
“肚脐眼!”
孟延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背,愕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熟稔,“你们认识啊?”
“认识?何止是认识。”吴耀年咧着嘴,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朝驾驶座努嘴,“孟延,给你介绍介绍。杜啓岩,警校睡我上铺的兄弟。外号‘肚脐眼’!多少年没见了?快十年了吧?”
杜啓岩熟练地挂挡,老旧的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他瞟了眼後视镜,笑骂:“十年?放屁!十一年零三个月!妈的,人生有几个十一年啊?”
孟延忍着疼朝前座点头,“杜大哥,今天谢谢了,还好你来的及时。”
“小兄弟,客气。”杜啓岩从後视镜里仔细打量了一下孟延,眉头皱起来,“大头,旁边是你带的徒弟?下手够狠的啊,那帮孙子。”
吴耀年苦笑一声,身子往前探了探,手搭在副驾椅背上,“徒弟?我现在哪还配带徒弟,早就从刑侦大队卷铺盖跑走人咯,现在在档案科混个科长的闲职当当。”
“啥?”杜啓岩明显吃了一惊,方向盘都差点打滑。赶紧稳住,从後视镜里盯住吴耀年,“老吴,你不在刑侦了?那你跑这鸟不拉屎的张村来干啥?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他们怎麽像要往死里干你们?”
吴耀年抹了把脸,“嗐!查点旧事。对了…”他凑近些,声音压低,“老杜,这张村民风怎麽彪悍成这样?”
“嗐!快别提了!”杜啓岩像打开了话匣子,“前几年要修盘山公路,打通这片和张村後面那片乱葬岗似的祖坟山,正好在规划线上要迁,你猜怎麽着?”
他重重拍了下方向盘,“硬是被这帮人生生给闹黄了。吊车都开到村口了,全村老小拖家带口往地上一躺,嘴里喊着要动就从俺们身上碾过去。”杜啓岩学着他们口音喊着。
“那吊车和推土机横在村口硬耗了三天三夜,他们就躺了三天三夜。”杜啓岩叹了口气,语气满是无奈,“最後实在没辙,工程队先撤了。後来镇里丶县里轮流来做工作,屁用没有。带头的那人,就是你们今天见到那个人。”
“他是村长的儿子。”杜啓岩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仿佛这句话解释了一切。
“利民工程是好事啊,迁村补偿款不少吧?说不定还能变城镇户口。”孟延忍着背痛,疑惑不解,“怎麽会不愿意?”
“小孟兄弟…”杜啓岩从後视镜瞥了他一眼,“这村要是有几个像你这样明事理的人,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鬼样子。你看这地方…”
他敲了敲布满灰尘的车窗,“但凡有点力气的年轻人,谁不往外跑?见了外头的世界,谁还愿意耗在村里剥玉米?连我们所里的兄弟,没事都绕着这村走。他们那村犟得很,根本没法说理。”
吴耀年和杜啓岩还在车上唠着,孟延的心思却全系在朱佩林身上。
警车颠簸,他背上的痛感一阵阵传来,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朱佩林那死寂的眼神和绝望的话语。
杜啓岩从後视镜里看孟延脸色不对,问道:“小孟兄弟,还想着那朱佩林?”
“杜大哥,”孟延擡起头,眼神急切,“真没办法把她弄出来?我怀疑她被长期家暴,甚至可能被非法拘禁。”
“弄出来?”杜啓岩重重叹了口气,方向盘随着坑洼猛地一抖,“小孟兄弟,你心是好的。但…那村长家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圣旨。既然那带头的说不会动,应该是不会对朱佩林怎麽样。“
他看了眼後视镜里的孟延,“我们会想办法找妇联,找县干部做工作,但…”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吴耀年拍了拍杜啓岩的肩膀,声音疲惫却真诚,“老杜…朱佩林的事,麻烦你多费心。今天要不是你及时赶到…”他顿了顿,没说完。但那份後怕和感激都在话里了,“谢了,兄弟。”
“谢啥!不过说来也巧,”杜啓岩忽然想起什麽,“要不是有人打电话到所里,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在张村。”
“有人打电话?”吴耀年和孟延迅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不是你们打的?”杜啓岩也愣了一下,“我还以为是你们见势不妙悄悄求援了呢?这就怪了…”
一路聊着,车子终于颠簸到了能通公路的地方,停在了一个405路公交站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