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晃(二·陈九)
万禾宗外,荒山野岭。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距离万禾宗少宗主顾怀昭与苏家大小姐苏斐月盛大婚典,仅剩不到十二个时辰。
整个万禾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灵果佳酿的芬芳和喧嚣的人声。
然而,在这片喜庆的海洋边缘,一处荒草丛生的破败山神庙里,却蜷缩着一个与这喜庆格格不入的身影。
陈九。
他背靠着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残破神像,脚边散落着好几个空了的劣质酒坛,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庙里腐朽的霉味,令人作呕。
他衣衫凌乱,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眼睛布满血丝,通红一片,眼神涣散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怒火和刻骨的怨毒。
“哈哈……哈哈哈……”他发出神经质的丶断断续续的笑声,抓起手边最後一个半空的酒坛,仰头就往嘴里猛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却浇不灭心头那熊熊燃烧的屈辱和恨意。
凭什麽?
凭什麽他陈九,从小和苏斐月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掏心掏肺地对她好,为她做牛做马,甚至为了她甘愿在顾府当最低贱的洒扫仆役,他以为他的真心,他的隐忍,终有一天能打动她,可结果呢?
结果是她苏斐月,那个他视若珍宝的斐月小姐,竟然要嫁给顾怀昭!那个生来就拥有一切,高高在上,仿佛连施舍他一眼都觉得浪费的万禾宗少宗主!
“顾怀昭……顾怀昭!”陈九嘶吼着这个名字,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狠狠地将手中的空酒坛砸向对面的墙壁!
“砰”的一声脆响,陶片四溅。
“你有什麽好?!不就是投了个好胎?!斐月……斐月她是我的!是我的!!”
他想起白天,他鼓起毕生的勇气,趁着苏斐月独自在花园赏花,冲到她面前,将自己偷偷攒了许久买的一支并不值钱但还算精巧的玉簪递给她,语无伦次地表白心迹,恳求她不要嫁给顾怀昭,跟他走,他会用命对她好……
而苏斐月呢?她当时看他的眼神,陈九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不是厌恶,不是愤怒,而是纯粹的惊讶,紧接着是深深的怜悯,还有更多的疏离。
她甚至没有接他的簪子,只是微微後退了一步,声音轻柔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的心:“阿九,我待你如兄长,从未有过其他心思。明日是我与怀昭的大喜之日,莫要再说这些胡话。”
兄长?从未有过其他心思?大喜之日?胡话?
每一个字都将他卑微的爱慕和仅存的尊严戳得千疮百孔。
他看着她转身离去的窈窕背影,那身为了明日大婚新制的流光溢彩的华服,刺得他眼睛生疼。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连仰望她的资格都没有。
“贱人!都是贱人!!”陈九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甲深深陷入头皮,“顾家……苏家……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极致的怨恨和不甘如同毒液般侵蚀着他的理智。
他恨顾怀昭夺走了他的一切希望,恨苏斐月的无情和施舍般的怜悯,恨这世道不公,让他生如蝼蚁!
就在他被酒精和怨恨彻底吞噬,意识模糊,几欲癫狂之际——
“啧啧啧……”
一个带着奇异韵律,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轻笑声,突兀地在这死寂的破庙中回荡。
陈九猛地一个激灵,醉眼朦胧地擡起头,嘶吼道:“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破庙那扇早已半塌的木门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大,裹在一件宽大的漆黑斗篷里,连面容都隐藏在深深的兜帽阴影之下,只露出一个线条明显的下巴。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庙宇的黑暗融为一体,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气息。
“多麽……强烈的怨恨啊。”
斗篷下的人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耳膜上爬行,让人头皮发麻。
“我很喜欢。”
陈九的醉意被这诡异的声音和气息惊醒了大半,一股本能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因醉酒和恐惧而虚软无力:“你……你是谁?想干什麽!”
“我是谁?”
风晃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夜枭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