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婳继续说道:“不知从何时起,流芳与他相识,并迅速坠入情网,对他痴迷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她认定纪望秋是她的真命天子,为了他,她可以抛弃一切,包括宗门,也包括……我们这些朋友。”
离婳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捏着薄薄的杯壁:“我曾无数次劝她。我跟她说,流芳,你天赋绝佳,前途无量,何苦为了一个来路不明丶满身邪气的男人自毁前程?宗门才是你的根基,师长待你恩重如山!你若勤加修炼,假以时日,成就必定远在我之上,甚至……”
她微微停顿,声音更低了几分,“甚至可能超越林恒师兄,成为宗门柱石。”
她擡起眼,看向萧迎和宋水圆,眼中带着深切的无奈和痛心:“可她听不进去,她完全被纪望秋迷住了心窍,她说我目光短浅,说我古板守旧,说我根本不懂什麽是真正的感情。她说我不喜欢纪望秋,就是不喜欢她,她甚至对我说……”
离婳的声音带着痛楚,“她说,‘离婳,从今往後,你不再是我的朋友!’”
“就这样,她为了那个男人,与我彻底翻了脸,形同陌路。”
静室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水圆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骄傲倔强的少女流芳,为了爱情与至交好友决裂时,那决绝又痛苦的模样。
“这还不是结束。”离婳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纪望秋此人,狼子野心。他不知如何蛊惑了流芳,两人竟合谋,在宗门一次重要的祭典前夕,趁守卫松懈,潜入宗门禁地……”
“他们盗走了宗门传承千年的秘宝,在逃离过程中,被赶来的守卫弟子发现,那些……可都是与我们一起长大丶情同手足的同门啊!”
她的声音转变为压抑的愤怒和沉痛:“纪望秋心狠手辣,流芳她竟也像是被迷了心窍,为了掩护纪望秋逃走,不惜痛下杀手!他们二人联手,以极其残忍的手段,重伤了数名拦截的同门,其中两人……更是当场殒命。”
萧迎也握紧了拳头,残杀同门,盗取秘宝,此乃宗门大忌,万死难赎之罪。
“消息传开,举宗震怒!”离婳道:“老宗主悲愤交加,盛怒之下,他亲自下令,发出通缉令,不惜一切代价,追杀此二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离婳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声音变得缥缈而遥远:“之後很长一段时间,宗门精锐尽出,四处追索,我也曾试图寻找过流芳,想问问她为何如此糊涂,可惜,再无音讯。再後来……就传来了他们二人的死讯。据说是被逼入绝境,两人重伤不敌,尸骨无存。”
她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给流芳在宗门的後山,立了个衣冠冢,烧了些纸钱,算是全了最後一点情分。再之後我心灰意冷,离开了游方宗,四处游历,先来到了漆岚城,最终在岐山落脚,再未回去过。”
她的语气平淡,那段往事对她而言,是刻骨铭心的痛,也是决然转身的原因。
萧迎和宋水圆静静地听着,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流芳的过往,竟是如此。
残杀同门,盗取重宝,与邪魔为伍……这与他们之前接触到的丶那个可能被兄长逼迫的受害者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
巨大的反差让他们一时难以消化。
然而,萧迎脑海中迅速闪过地牢中孟止的供词,他感觉到事情绝非表面上那麽简单,流芳的堕落是事实,但林恒的态度……才是现在最大的谜。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目光灼灼地看向离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真人,晚辈还有一事不明。林宗主……他对待流芳,究竟是何态度?当年事发之後,他是何反应?”
提到林恒,离婳脸上终于再次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神色。
她微微蹙起眉,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困惑和回忆。
“林恒师兄……”她缓缓开口,“他对待流芳这个唯一的亲妹妹,其态度一直让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为什麽这麽说?”宋水圆问道。
“是的,就是奇怪。”离婳点了点头,眼神凝重,“林恒师兄对流芳的好,是宗门上下皆知的,但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他恨不能将流芳天天拴在自己身边,事无巨细都要过问,流芳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极大的关注。流芳和哪个男弟子多说几句话,他都要私下里盘问许久。他给流芳最好的修炼资源,最好的法宝,甚至不惜耗费自身修为为她打通经脉,但同时他也严厉地限制着流芳的所有行动。”
“我们私下里都觉得,他对流芳的保护,已经有些过了,流芳对此,似乎也并非全然接受,她曾向我抱怨过,觉得兄长管得太宽,让她喘不过气,但碍于兄妹情深,加上林恒师兄在宗门的地位和威严,她大多时候也只能默默忍受。”
离婳端起那杯凉透的茶,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敲在人的心上:“当年事发,流芳与纪望秋叛逃,残杀同门,盗取秘宝……老宗主震怒之下,林恒师兄的反应却异常地沉默。他跪在老宗主面前,苦苦哀求,希望能给流芳一个机会,但老宗主在盛怒之下,加上两名核心弟子的惨死,岂能容情?”
“後来追杀令发出,林恒师兄也参与了追捕。但……”离婳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困惑和不解,“後来却隐隐传出一种说法,一种让我至今都无法理解的说法,有人说,流芳并非死于长老们的围剿,而是在最後关头,被林恒师兄亲手……逼死的!”
“什麽?”萧迎失声。
“我当时听闻,只觉荒谬绝伦。”离婳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否定,但随即又化为更深的迷雾,“林恒师兄对流芳的在意,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怎麽可能亲手逼死自己视若珍宝的妹妹?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我甚至怀疑,这是否是有人故意散布的谣言。”
“然而,”她的语气变得迷茫,“流芳死後,林恒师兄的行为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阴郁,他对流芳的死,似乎充满了巨大的悲痛和执念,他耗费了巨大的代价,据说寻回了流芳的部分遗物,并且一直秘密保存着。他严禁任何人再提起流芳的名字,仿佛那是一个禁忌。但同时……他又似乎一直在暗中调查着什麽……关于流芳的死,关于纪望秋的来历……”
离婳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些年来,我虽远离宗门,但关于林恒师兄的只言片语,偶尔也能听闻一二。”
静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暖炉中银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窗外竹叶在夜风中的沙沙声。
离婳讲述的往事,如同一块块沉重的拼图,将流芳的形象勾勒得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复杂。
萧迎霍然起身,对着离婳深深一揖:“多谢真人坦诚相告,今日所言,对游方宗至关重要!晚辈感激不尽!”
宋水圆也连忙起身行礼。
离婳微微颔首,神色依旧清冷:“往事已矣,本不愿再提。只望二位……善用这些信息,莫要再让悲剧重演。”
“晚辈谨记!”萧迎郑重道,“事态紧急,晚辈二人还需连夜赶回宗门,就此告辞!”
离婳没有挽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夜路难行,二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