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啊,我最近看到一种说法,就是像我舅这种脑出血昏迷不醒的,以及各种原因失去意识的人,他们的肉体是感觉不到痛苦的,同时灵魂可以自由游荡,有的去远方散散心,有的回家来看看,等什麽时候情况好转,人苏醒了,灵魂也就归位了,还会给家人讲他昏迷时期的所见所闻呢。”
“有这样的事儿吗?”刘桂兰觉得很新奇。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的,而且我也相信我舅肯定能醒过来,等他醒了您就知道他这段时间都干嘛了。或许他现在就在咱们家看着您呢,大过年的他不回家能去哪儿呢?所以您得开心点儿,我舅肯定不想看到您难过,咱们都乐乐呵呵的,让他瞧瞧,咱们这支娘子军的队伍是打不垮的。”
老太太终于肯给面子了,调整好了状态,出来笑脸迎人,像从前的每个除夕那天一样,开始张罗家里的大事小情,只是我们大家都清楚,这不过是一种非常耗能的强颜欢笑罢了。
每年的初一大美都要回娘家热闹的,今年也不例外。王莉因为不想跟大美碰面,所以借口身体不适,缺了席。
但老太太记挂着王莉,她觉得不能儿子在医院躺着,儿媳也在家受冷落,所以特意包好了饺子交给大美:“去,给你嫂子送过去。”
大美以为自己听错了:“啥?我?给她送饺子?”
“你是妹妹,长幼有序,一家人哪儿那麽多仇啊,道个歉也就过去了。”
大美的脸气成了铁青色,昨天在婆家就因为婆婆突然发癫窝了一肚子火呢,本想回娘家透口气,结果娘家也没给她留“活路”。
“我该她的还是欠她的?凭什麽给她道歉?我不去。”
“小米,你去。”老罗指使我说。
“我不去。她不来就意味着她不想吃,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活活饿死啊?”
“对,小米,咱不去。”大美支持道。
“笑笑,你去。”老太太把饭盒递给笑笑。
“姥姥,您让我去,不怕我控制不住再跟她吵起来啊,我脾气可不好。”
老太太吓得赶紧把饭盒收了回去。
“那还是我去吧。我去我去。”老罗自告奋勇地走上前来。
“不许去。”大芳下达了命令,“今天咱们谁都不去,她爱来不来,不来更好,谁爱看她那一出啊。”
老太太终于妥协,叹着气把饺子倒回了盘子里,但嘴上仍在谴责:“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会让外人看笑话的。”
没人在意她的话。大美还特意把电视的音量调大,耳不听为静。
但老太太没气馁,等吃过了饭再次把长子的事情搬上桌,且还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直截了当地下达了命令:“你们姐妹俩不能不管你们的哥哥,王莉那样的,靠不住,我还是更相信你们的照顾,所以年後,你们多往医院跑吧。”
大芳崩溃道:“妈,我哥不是孤寡老人,人家有老婆,有儿女,为啥要让我们接手呢?”
“女儿联系不上,儿子回不来,老婆那个样子,他跟孤寡老人有什麽区别?反正你们不能不管他,如果王莉要接他出院,你们绝不能答应,等治疗结束真的要出院,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放我这儿,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但身体还算健康,可以力所能及照顾一下的,但是你俩得过来帮忙。”
其实刘桂兰不是真的想麻烦女儿们的,我知道,她是没办法了,再让她年轻个二三十岁,估计她谁也不会用,自己手拿把掐就把儿子照护明白了。
“我不管的,妈,年後他家愿意怎麽决定都行,只要他们受得住良心的谴责,我肯定没意见。”大美表态道。
“妈,实话跟您说了吧,我这段时间一直忍着,就是想先把这个年过了再说。过几天我就要出门了,这是两个月前就订好的旅行团,跟一群老朋友一块儿出去玩儿,我把这次出游当成一个分界点,等我玩儿回来,我哥的事儿就跟我没关系了,我可以适当打辅助,再像现在这样跟奴婢一样辛苦奔波换他们一家享清闲,我肯定是做不到的。”
老太太觑眼瞄着两个女儿,像看陌生人一样。她不敢相信这麽冷血无情的话会从自己孩子的嘴里说出来:“你哥都这样了,你还要出去玩儿?”
“为什麽他这样了,我们不能出去玩儿啊?他病了,就得剥夺我们快乐的权力吗?既然如此,那咱们一家子都收拾东西去医院躺着呗,我也开个颅,这样您是不是就满意了?”
“大芳,你少说两句。”老罗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大芳的肩膀提醒。
“我不是不让你们快乐,我是觉得一奶同胞,你。。。。。。你就当王莉不存在,你当那两个孩子不存在,不行吗?你当王莉跟你哥离婚了,离婚了人家就管不着了,你哥有事,肯定要你们姐妹俩来帮忙的。”
“我当不了,他们家那三口人还活着呢,都喘着气儿呢,我就不能当他们不存在。凭什麽呀?现在想起来用我了?还记得当年我动手术,也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哥跟我嫂子俩人出门玩儿去了,他们俩那麽节省,从来不会想着在玩儿上花钱的,怎麽偏偏我动手术的时候就变大方了?那个时候您怎麽不觉得不妥呢?”
大芳说的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她体检发现卵巢长了个肿瘤,个头还不小呢,当时吓坏了,立即住院准备手术,那时候我应该是读初中,实在帮不上什麽忙,所以一切的照顾只能指望大美和老罗了。大美特意推掉了手边的所有事,去照顾姐姐,忙前忙後折腾得人都快散架了,好在结果不错,肿瘤是良性的。而孟大明和王莉,竟特意挑大芳手术的时候出了门,好像是去大学看儿子,大芳手术刚好是五一前的那天,他们一眼都没去医院看过,直接买票走了。
这件事大芳一直耿耿于怀,主要是伤心,她觉得哪怕问一问也好啊,但那两口子生怕出钱出力,所以跑得比飞毛腿导弹都快,等回来的时候更是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过人家的小日子去了。当时大芳就找老母亲理论过,但老太太不想助长这“内讧”的风气,所以给出的态度是,我动手术他也未必会问啊,那就是个糊涂人儿,你要求他这个,就是为难自己,傻不傻呀?那时候大芳确实比现在傻,很多弯儿转不过来,所以很好地被老母亲说服了,但时过境迁,她的认知变了,再去审视当年的事情,便能清晰地嗅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维护与包庇,所以这件事的性质在她这边也就变得更严重了。
大美自然是支持姐姐的,但这毕竟是大年初一,相比争出个是非对错,大美则更不想好好的一天被不必要的战争毁掉,所以按住了姐姐,心平气和地对老母亲说:“妈,您真想解决问题就不该跟我们使劲儿,因为问题从来都不在我俩身上。您想想,孟菲为什麽离他们远远的?那是她的亲生父母,但凡说得过去,他们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吗?”
长辈们唇枪舌剑的工夫,我和笑笑互传信息制定了一个哄老太太开心的方案。
“别吵了,都别吵了。”我说,然後推着老太太回屋换衣服,“走姥姥,咱们出去转悠一圈儿,换换心情。”
“我不去。这大过节的,大冷的天,去哪儿转啊?”
“走嘛,走。在家你也吵不过她们俩。”
“你可说对了,这俩小瘪犊子,太不贴心了。”说着,老太太开始赌气换衣服,“从前我以为我是孩子生少了,现在我才明白,还是生多了,应该一个都不生。再重活一回啊,我婚都不结,一个人多潇洒。”老太太说得很大声,故意让外面的两个小瘪犊子听见。
我把老太太裹得严丝合缝,出来的时候对早已武装好的笑笑一招手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