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宗群没有立刻理会老板的询问,只是四处打量了一番,方才说道:“帕尔格雷夫主编的《英诗金库》,世界通用的标准选本,你们这里有没有?”
老板愣了愣,这才有些无奈地解释:“先生,这外文诗选市面上本就少有,就连大学图书馆里也不过三四本,学生们上课前都要先抄诗在上课……”
“少废话,我就问你这里有没有。”江宗群不耐烦地打断。
“这位先生,我们这小书局真的没有这种稀有选本。”老板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和诚恳,“日本人封锁了码头港口,这些外文书根本就运不进来。”
“是吗?”江宗群冷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交给日本人。”说着,从腰间拔出枪来抵在老板的腹部。
“说实话,否则,我们76号的审讯室见。”
“这位先生……不是,长官,长官你听我说!”老板吓得慌了神,举起双手,哆哆嗦嗦地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啊,长官,我们这真的没有什麽《英诗金库》,啊——”
江宗群冲着地面“砰”地放了一枪,从外面立即冲进来两个持枪的特务,死死地按住书局老板。
江宗群收起手枪,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举到他的眼前:“这个人,你认识吧?”
书局老板一愣,擡头看向江宗群,还是摇了摇头。
江宗群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笑了起来。
“带走!”
“是。”特务将大喊冤枉的书局老板拖了出去。
江宗群却没有立即离开。他摩挲着手上的照片,一边踱着步子穿过书架,然後目光落在了窗前的桌子上,他停下脚步。
桌子上翻开着一本毛边的《波德莱尔诗选》,却没有人。窗户是关着的,窗帘後面也没有人。江宗群皱了皱眉。
特务走进来:“江秘书,都准备好了。”
“你们刚刚守在门口,有没有看见有人从这里出去?”江宗群问。
“绝对没有。”特务垂立在他身後回答,“我们按照您的吩咐,留一个兄弟守在外面,其馀人一听到枪响立即行动,没有半刻耽搁。”
江宗群指了指里间屋子的门,特务会意,举起枪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後猛地推开门。
空无一人。
只有简单的一个柜子,一张床和一套桌椅,桌子上摞着几本旧书和笔记本。
“还真像个共党的房间。”特务撇了撇嘴。
江宗群没说话,眉头紧锁。方才那本翻开的《波德莱尔诗选》分明是阅读之人离开地匆忙,可人在哪里?会是这书局老板的同党吗?
“江秘书,在这儿。”特务大喊道。
江宗群闻声看去,是他们一直在找的那本旧的《英诗金库》,桌子边上是一些橡皮的碎屑。他将它和照片里的那本进行比对,确是无误。那一日,任承义便是带着这本书从沪江大学校舍来到这里,换走了另一本一模一样的。
“走吧,回去总算是能和主任交差了。”江宗群感叹一句,馀光不经意间瞥见了房梁上方的一扇通风窗,他愣了愣。
“可惜了,看来我们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他吩咐手下,“一会儿留一个人去附近问问,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
徐应明确实是从这里逃走的。
江宗群带人出现在书局门口的那一刻,她便意识到了危险——这里恐怕是76号锁定的一个联络站,只是不知是重庆还是延安的。
她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却不想再一次被当做共犯抓回审讯室。
然而,整个书局外面都已经被特务布控,前後门已被堵死,她根本没有机会离开。
好在书架给她制造了江宗群的视线盲区,她趁乱溜进了里面的房间。当枪声响起时,她已经攀上房梁,穿过窗户跃入隔壁间的阳台,然後顺着楼梯,从另一个方向下到了大街上。
没出几步身後便传来两道日语交谈的声音,徐应明立即紧绷起来,借着路边的玻璃窗看去,原来是莫罗佐夫和那个日本人。
她连忙竖起耳朵。
“上海街头的枪声很常见。”说话的是那个日本人,“您已经在此居住了两个月,想必也是已经习惯。”
莫罗佐夫冷笑一声:“这便是你们统治下的上海。如此看来贵国军队与政府实力也不过如此。”
“我们希望日中亲善,可惜许多中国人却看不清现实,不愿意配合。”日本人说,“为了治安稳定,我们只得出此下策,武力镇压。当然,这确实是一种相当有效的手段,过去一个月里,上海的恐怖活动明显减少,只有零星几起构不成威胁。”
然後是短暂的沉默。徐应明毫不怀疑是日本人自矜的话让莫罗佐夫不敢茍同,于是干脆不接话。
“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不要让一些不相干的事影响我们两国的友谊。”莫罗佐夫说。
身後的两个人越走越慢,最後停了下来。徐应明却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仿佛真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她听见日语对话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然後一个转身闪进了弄堂里,靠在青石砖墙上大口喘着气。
她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天蟾大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