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人家早就知道我在这里。”徐应明摆摆手,“不说这些,我听说你们办报纸的,为了追求时效性,都会有几个自己安排的线人,是这样吗?”
穆钧时点头:“出色的新闻工作者都是明察秋毫的情报员。你们做的是地下的情报,我们做地上的情报,本质上没有什麽两样。”
“外面都说我们这是特务工作,见不得光,穆社长你倒是看的开,还能将这与你们报社相提并论。”徐应明低头抿了一口咖啡,热腾腾的雾气熏到她的脸上,让人看不清表情。
穆钧时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怎麽就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她还没有离家时的情景。那时他已是上海颇有名气的文坛新秀,和前辈的独女徐应明相识丶相恋。他曾无比确信她将是自己未来的妻子,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在他们的中间砸出一道裂痕。
徐应明跟着宋涧石离开上海的那一日,穆钧时在书房的阳台上,朝着码头的方向,静立了许久。那天夜里,他一个人来到卡萨诺瓦酒吧,在那里喝酒一直待到了天亮,然後回到办公室,好像什麽都没有发生一样,上班,工作,应酬,回家。只是後来,他不再甘心只做一个单纯的文人,如果自己能够到给她想要的,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她现在就坐在面前,穆钧时想,他对她的感情从未改变。
目光不由得柔软了几分,他轻声道:“你想知道些什麽?我去帮你打听。”
徐应明当然看出了他眼神里的变化,但她只是不动声色地说:“不必如此麻烦,你若有认识领事馆里的人,还请帮忙介绍一下。”
“好,”穆钧时应下,却没有打听徐应明的目的,“你们的规矩我知道,我来帮你联系。”
“不要透露我的工作,只说我是生意人家助理即可。”徐应明说。
“你放心,苏联和美国驻沪领事馆里都有我的线人,”穆钧时说,“我这两天就帮你安排好。”
“多谢。”
“你我之间还谢什麽,”穆钧时无奈地笑了。她还是这个样子,即使是十分亲近的人,开口请人帮忙时也总是别扭的。
徐应明不再说话,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穆钧时落水做了汉奸,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利用他的感情和信任,可面对他对自己的不计前嫌,却难免有些难过。
如果不是自己当年和宋涧石假装恋人借机离开上海,义无反顾地加入军统,穆钧时会不会还是那个纯粹的文人?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徐应明不可能任凭自己在黑暗中沉沦,保密守则也不允许她将自己的去向告知任何人。
以至到了如今田地,只能是天意如此。
穆钧时开车把徐应明送到研究所大门口。一下车,就见孟莘皱着眉头匆忙跑来。
“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他抱怨道,听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怎麽回事?”
“杨副科长出事了!”
“谁?”徐应明一愣。
孟莘反应过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解释道:“咱们情报部第二科的杨副科长杨惟义,就在昨天晚上,在自己房间里自挂东南枝了。”
徐应明这才明白过来怎麽回事。这位杨惟义副科长也是个“人才”,破过军统密码,也抓过中共间谍,听说在城破之前手上还沾了不少日本人的血。岩崎隆司组建情报机构後,网罗了不少意志不坚定的特工人员,杨惟义便是这其中之一。
只是情报部第二科是褚绍伯的天下,杨惟义空有个副科长的头衔,却只能被赶去江湾训练营当了个情报教官兼教务主任的职。他常年不在研究所,因此徐应明来了几个月,也没有见过他。
“自杀?”徐应明皱眉,跟在孟莘身後走进研究所大楼。
“只怕是凶手想让我们以为是自杀。”
“那你找我做什麽?追查杨副科长的死因可以验尸,想要破案去找警察局。”徐应明道。他们穿过长长的回廊,然後登上三楼。经过其他科室时,有几个人探着脑袋向外面张望打量着。
“已经送去法医验尸了。”孟莘说,“是褚科长找你。”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褚绍伯办公室门前,孟莘敲了敲门。
“进。”褚绍伯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科长,徐应明回来了。”
褚绍伯擡起头来,盯着徐应明:“你去哪里了?”
“约会。”她口出惊人。
褚绍伯显然也没想到她竟如此直接,又见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皱着眉开口:“工作做完了?成天不务正业消极怠工,有事找不到人,如果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奉劝你一句,还是趁早回家做你的大小姐去吧。”
徐应明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五十七分,擡起头:“我没有迟到。”
“杨惟义的案子只怕是另有隐情,针对的是我们研究所。现在调查已经交由行动处的周处长负责,”褚绍伯冷哼一声,“方才他来第二科询问情况,只有你不在,你自己和他解释去。”
徐应明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站住,让你走了?”
“褚科长还有事?”徐应明偏过头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