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见了鬼。”徐应明感叹。
孟莘叹了口气,无奈道:“总不能将这麽个烂摊子留给新科长。”
说着,跳到桌子旁边的空地上,蹲下来开始收敛地上的散页。
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褚绍伯的“共谍”身份受到影响,没有恐惧,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引以为第二科之耻。他所关心的,只有那个位子,至于是谁在那里,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徐应明冷眼看着他的动作,默默地跨过一地的狼藉,整理起柜子里的档案来。
原本罗列整齐的文件资料被反间科的特务翻得凌乱,纸张全部混杂在一起。就连时钟也歪倒在横板上,表盘玻璃蔓延出狰狞的裂痕。
“你说褚科长好好的怎麽就是共産党呢?”孟莘一边收拾散落的文件,一边低声嘟囔,“有必要冒着这麽大风险?”
“这种事情,你我不是当事人,谁又能说得清?”徐应明淡淡地回应。
“真是可惜了,岩崎长官之前那麽器重他,没想到竟是被他利用。”
徐应明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句,也不多说。孟莘见她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知她一向谨言慎行,便不再言语。
实际上,徐应明的目光是被一张卡在档案袋里的照片吸引。照片明显是从暗处偷拍的,只有巴掌大小,上面的人她却十分的熟悉。
她小心翼翼地擡眼,透过玻璃反光,见孟莘正低着头,没有注意到她自己,于是不动声色地将照片收进袖中,然後在旁边的文件里翻找起来。
一无所获。
徐应明明白,这张照片并非登记在案的研究所文件材料,却被混杂在这些档案里,被反间科的搜查遗漏。
这是褚绍伯的手笔。
想必是昨天夜里,见无望联系上自己外界的同志,于是他便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情急之下,他将关键线索藏在这里,利用特务的心理盲区,够聪明,也足够大胆。
徐应明不由得佩服起这位曾经的“领导”来。
只是,褚绍伯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会猜到孟莘会拉自己来整理材料,那麽这张照片,他原本是打算交给谁的?
“你们在这里做什麽?”村井骏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徐应明一惊,连忙拉回思绪。转过身来,就见孟莘起身向前两步,殷切道:“村井课长,我见这办公室实在是太乱,就带小徐来收拾一下。”
“孟组长有心了,”村井骏说,“出去吧。”
孟莘似乎是还想说些什麽,却被村井骏冰冷的目光震慑住。他低下头行礼:“是,长官。”
办公室的门在两人身後关上,徐应明心情复杂地踱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窗外,阴云聚拢,她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袖中的照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两天後,新科长的任命电报从岩崎公馆发来——特高课课长村井骏兼任国际问题研究所情报处第二科的代理科长。
胡文怡埋头趴在书桌旁,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桌上一只将要燃尽的蜡烛,在昏暗中摇曳着。
她的面前摊开的是一张日本人最新测绘的民用的大上海地图,上面画有一些用红色墨水做的标记。她盯在上面看了一会儿,然後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只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在烛焰上烤了烤,一行纤细的小字便显现出来。
门外,周先礼轻轻地敲了敲门:“文怡,怎麽样了?”
“你先休息吧,不用管我。”胡文怡答道。
隔着门,周先礼叹了口气,道:“已经十一点多了,医生嘱咐过让你早些休息。”
门开了,胡文怡有些无奈地站在那里,说:“我们时间不多了。”
周先礼注意到她眉目之间的憔悴,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安慰说:“白杨同志身份暴露被捕,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文怡,你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胡文怡声音闷闷地。她把头埋在周先礼的肩膀上,趴了会儿,调整好情绪,这才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至少密约的事我已经有头绪了,”她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她拉着周先礼走进房间,指了指地图:“这些是萧同志告诉我的这些日子韦尔斯常去的地方。他是韦尔斯的随行秘书,那英国人所去的地方几乎都让他陪着,但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什麽地方?”
“准确地说,不是什麽地方,而是一个时间段,”胡文怡将信纸递给周先礼,“每个星期二和星期五的晚上,韦尔斯特意给萧同志放了假。但是我的线人告诉我,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去租界的LidoGarden酒吧,无一例外。”
周先礼看着那行文字,只觉着似乎有什麽东西正在渐渐地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