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照片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徐应明只觉得自己四肢发麻得仿佛失去了知觉。
沈志荪看着她失神无措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沈志荪和徐从道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法租界的一处安全屋里。那时的褚绍伯已经被捕牺牲,徐从道第一回主动约见了这位中共上海地下组织的领导人物。
面对这位76号的情报室主任,沈志荪却微笑着说:“我们终于见面了,青松先生。”
“你知道我?”
“褚绍伯同志向我提起过你。”
徐从道便沉默着不再说话。
沈志荪叹了口气,接着道:“褚绍伯同志牺牲的那一天,我也在现场。但是不管怎麽说,还是要谢谢你……至少,相比于那些折磨和凌辱,死亡也算是一种解脱。”
“我们有过约定,”徐从道的眼中流露出悲伤,“但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暴露自己。他是我的上级,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沈志荪看着他,认真地说:“那你呢?他一牺牲,你便成了断了线的风筝。”
“我的组织不会放弃一枚已经嵌入敌方中心的棋子,”徐从道缓缓摇头,叹了口气,说,“你们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顿了顿,说:“只要我能做到。”
合作很快便拉开帷幕。褚绍伯牺牲,上海地下党组织断了敌僞高层内部的情报源。徐从道没有想到,那个和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女孩竟会主动请缨,接下了这桩九死一生的死亡任务。
“你们疯了,”他皱着眉头对沈志荪说,“你们根本不知道76号的刑讯手段有多麽残忍。”
沈志荪的目光中也尽是担忧,他毫不怀疑莫晓南的信仰和忠诚,可却不忍心就这样将她推上火架。
于是再一次劝她:“莫晓南同志,我们还有其他办法。”
“但是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莫晓南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就算是假叛变,也得要敌人真正相信。在他们那种人眼里,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总是要更低一些,不是吗?”
“徐先生,”她转过头来,笑得明媚,“接下来的事,就劳烦徐先生您了。”
後来,在沈志荪和莫晓南的刻意引导下,“蚯蚓”将莫晓南的线索举报给了徐从道。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逮捕,刑讯,吐真剂,锄奸,然後叛变,莫晓南成功取得了南京的信任,终于在调统部扎下根来。
可是,徐从道到底还是高估了中统局对他的信任,褚绍伯地下党身份的暴露连带着他自己也成了一枚弃子。
他不敢相信重庆那些人竟能如此短浅。如此轻易地放弃这个举足轻重的关键位置,只会使他们在上海的行动更加艰难,甚至可能影响到全国战局,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要毫不犹豫地与他撇清关系。
震惊过後,是深深的失望,还有悲哀。
沈志荪最後一次见到徐从道,是在他出事前的那个深夜。
那天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空上黯淡的月也不见了踪影。徐从道一个人撑着伞,穿过空无一人的弄堂,最终在一户人家的小院门前停住脚步。
沈志荪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这是我最後一次来见你。”徐从道将雨伞靠在墙边,轻轻掸去身上被风吹溅的雨水。
“发生什麽事了?”
徐从道却苦涩地笑了起来。他看着沈志荪,有些自嘲般地开了口,言语之间尽是愧悔:“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拒绝褚绍伯策反我时的邀请。可惜时至今日我才看明白,自己的坚持,有多可笑。”
“当年的那些话依然作数。”沈志荪神色认真地说,“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都欢迎你的加入。”
“来不及了。”徐从道摇摇头,将他心中的猜测尽数告知。
沈志荪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盯着徐从道,问:“你既然知道这一趟路程注定凶多吉少,为何还要执意前去?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对你而言,并非难事。”
“‘圣战’庆典,我一个76号的情报处主任,本就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徐从道叹了口气,说,“岩崎隆司已经对我起了疑心,如果我不去,那便是坐实了他的怀疑。这样一来,不管是我的女儿,还是莫晓南,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那一日接到岩崎隆司的电话时,徐从道便已经知晓,这是他对自己的一次试探。而他自己,即便明知危险,却也别无选择。
“所以,你就顺势将杯子里的安眠药换给了徐应明,然後自己假装昏迷。”沈志荪看着他,“你这麽瞒着她,就不怕她将来恨你?”
“她会理解的。”提到徐应明,徐从道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虽不知她究竟效力于哪一方,但她绝对不是一心为日本人做事的汉奸。老沈,我帮你们保住莫晓南,也希望你能答应我,如果将来有一天,应明她遇到危险,你也能对她施以援手。”
沈志荪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很久,然後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徐从道笑了。
“如果有机会,请你告诉应明,她的父亲,无愧于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