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霄道:“与其说我是君侯,不如说我是泥瓦匠。大堰是一座宅子,哪里漏风,哪里缺口,都有我想办法补上。”
再看这些书卷和奏折,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朱红的方正小字,都是闻霄挑灯奋笔留下的痕迹。
祝煜犹豫了下,问道:“这麽做是为了什麽呢?并不是所有君侯都要这麽做。”
闻霄点头,“做君侯,可以做得很舒服,也可以做得很苦。但我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吃的是百姓的供养,便要做为百姓谋福的事。其实多馀的工作我一点也没干,无非是想恪尽职守而已。”
可她心里还默默抗议一声:这不代表我要殉炉,我不殉炉我不殉炉我不殉炉……
“闻霄。”
祝煜开口,声音十分低沉,沉到只要念出闻霄的名字,闻霄心头就会跟着颤动。
实际上,名字本就是个特殊的东西,若是称呼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可若是深深凝望着这个人的双眼,目光恨不得钻进她的心肝肺腑,再读出来,意味就立刻变了。
就像祝煜现在这样,他唤了闻霄,闻霄却觉得比唤她“心肝”还撩人。
闻霄紧张地抓紧了衣裙,“什麽事?”
“做一个恪尽职守的君侯,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的目光太炽热,闻霄已经不敢承接,闻霄只能低垂下眼,躲闪着说:“那倒不是。”
“那你想要的是什麽?”
想要的是什麽,闻霄也不知道,肯定不是英雄殉炉。她搜肠刮肚想了许多,认识的人如同人物志那般一个个在她眼前演绎了一遍。
有的人忙忙碌碌,为了平步青云;有的人浑浑噩噩,为了无牵无挂;有的人一生压抑本性,为修一颗空灵虔诚的心;有的人张扬放肆,只想追求一个自我。
闻霄自己所求为何,她忽然之间恍惚了。她很少想自己得到什麽,而是希望四周是如何的环境。
因此,闻霄顿了顿,“自由,我想要自由。”
祝煜严肃道:“自由本就是有终极的。”
闻霄只是轻笑着,立起三指,“天道轮回之上,法理纲常之下,我欲举世皆得享自由。”
“人该如何凌驾天道呢?”
“不信天道,就凌驾于天道。我欲万物生生不息,想活就活,不为任何东西而献祭。”
祝煜愣了下,一把握住闻霄的手指,捏在手心,似是在贪图她的温热。
“好,为了这一片自由乐土,我帮你,以後咱们是同夥,一丘之貉。”
“不要乱用成语啊!”闻霄听完擡腿给了他一脚,“光说我,那你呢?你想要什麽?”
“我……”
一瞬间,祝煜哑了。
闻霄掩嘴笑道:“不要抄我的作业啊,回答你自己的。”
祝煜却蛮不在乎,“我什麽都不想要。荣华富贵我享受过,大起大落我经历过,这世间的一切最後都是一片混沌,一抔黄土,因此我没什麽想要的。”
“一丝一毫都没有吗?”
“那也不是。”
若是没有什麽想要,祝煜也别无生趣了。他自认不是什麽宽广博大的人,祝棠有时候也说,他心胸不够,目光也不远。
可人类命运如何,祝煜一届神明残驱,实在是无心思索。
祝煜不自觉捏着闻霄的手指,在她手背的骨节上来回揉搓。他突然发现女孩子的手十分神奇,那麽清瘦的一只手,写出的东西能让王朝倾倒,能移山填海。
从此,祝煜再不敢轻文人了。
闻霄微微低头,探寻着望过去,“嗯?到底有没有?”
“有。”
祝煜忽地换了个语气,分外虔诚,道:“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
闻霄的脑子“轰——”得一声,手反而下意识攥紧了。攥了半天她才想起,这是祝煜的手,想要扔掉又觉得不合适。
“承蒙闻大人关怀,让您失望,祝某这辈子就是个凡夫俗子,是学不会爱人了。但我想,你也是个人,如果虔诚地爱你,算不算爱人?”
他咬字前所未有的谨慎,几乎是字字珠玑的程度,闻霄被他这句话砸的,比船外的海浪还要激涌。
栾花还在脸前,飘着淡淡的香气,闻霄缓缓呼吸,这香气便立刻萦绕在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