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霄笑了笑,一把松开,“好,何谓轻贱?是贫穷浅薄的人吗?”
她疯了一般,从人群中拉出一个穷困潦倒的人,那人立刻跪在地上。
“君侯,君侯,我以後一定努力,我再也不敢了。”
闻霄松开他,“难道是年老体弱的人吗?”
说着又转身把剑抵在老人脖子上。
老人绝望地合眼,“君侯啊!我丶我无法辩解,若是您想娶我性命,那就用我解救大堰吧!”
“如此高尚,自然算不得轻贱。”闻霄一把抓出人群中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胖子,“那便是贪婪懒惰之人。”
那胖子道:“君侯!我给书院捐了不少钱!我怎麽会轻贱!”
一连下去,人们面面相觑,意识到了一件事——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死的理由,也有不能死的理由。大家开始噤声,再也不互相推搡,反而犹豫起来。
刀刃驾到自己脖子上,才能意识到一万条人命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闻霄道:“一万同胞丧生,向这团烟匍匐屈膝,以後的日子,你们的歌功颂德,对于死去的人,真的还有意义吗?”
人群之中,有几个人犹豫着摇了摇头。
闻霄便高高挥袖,“我坚信我们如今的一切是我们自己创造的,没有人有资格要挟我们,我们也不需要向任何人屈服!”
话音刚落,魔音骤然响起,压得衆人擡不起身子。哀嚎声响彻玉津,大家纷纷倒在地上,痛得昏天黑地,甚至朝神龛伸出手。
“神明!救我!”
“我们知道错了!救救我!”
“一万人命就一万,想那麽多做什麽!”
“你在说什麽啊,万一死的就是你呢?”
“神明,求求您,换个祈愿吧!”
闻霄已经站不稳,心底越发躁动,似乎在逼迫自己向神龛屈膝。那一万人性命的承诺马上就要宣之于口,闻霄痛不欲生,身体不自觉压低。
她几乎能感觉自己的骨骼在一个个碎裂,痛得她满目血红。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跪下去了,却又不甘不愿。
“求为因,得为果,入我之门,不渡劫波。”
这句话反复钻进每个人的耳朵,仿佛这场闹剧就是为了人祭而铺设的。
闻霄已经无法呼吸,痛苦牵动了她身体里的所有伤,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华服染血,花冠破碎。
闻霄披着长发,眼见着百姓一个个向她爬来,伸出了手,好似要把她拉进深渊那般。
隔着芸芸衆生,她看到祭场尽头站着的闻雾。
而闻雾的背後,是闻缜,是整个闻氏氏族。
你要向神明虔诚,供奉血肉,奴颜婢膝,世世代代不得擡头吗?
“我不愿意。”
妙欲正觉主的神谕浮现在心头。
他轻蔑地说给每一个世人。
“凡人无知,爱恨嗔痴皆是罪孽,快快供奉,入我解脱之门,永脱滚滚劫波。”
风越来越急,闻霄含血,仍咬紧牙关,铿锵有力对天道:“我不愿意!”
魔音重压下,她竟觉得抗住了身上的苦痛,她硬挺着,一点点直起身子,像是从一粒弱小的细石变成一座高山。
这座高山挺在芸芸衆生前,挡住了一切苦厄。
闻霄眼前都是猩红一片,看不清任何人的面孔,只觉得头脑要碎掉,可她依旧不会屈服,连折腰都不愿意。
那团烟变幻的形态,就像是戏谑的笑。
闻霄怒从心头起,忽然高擡起手,剑刃这日光下迸发出寒光。
清脆的一声,她扛着千般苦痛,砍断了神龛。
世界寂静下来,魔音瞬间消散,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
那半截神龛,竟流淌出了鲜血。
人们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们年轻的君侯,似乎在衆目睽睽之下,弑杀了一位神明。
神力散尽,人们恢复了理智,突然意识到,原来神明也没有那麽可怖,神明也会被杀,也有终极。
原来他们真的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不需要殚精竭虑,不需要奉献血肉,哪怕那是神明的懿旨。
闻霄已经浑身脱力,只能靠长剑维持身体的直立。
神龛流出的血逐渐这地上化成一行古字:天长地久,苦厄将至。苦厄之人,解除苦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