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金银台,便是一片修罗城邦,两个人护一个姑娘,倒也勉强,只是人们疯起来连姓名都记不得,哪里识得闻霄和祝煜是哪国的人。
几个人伸出手,一把拉住闻霄的肩膀,闻霄被拽得趔趄,跌坐在地上。她只能翻身举刀去挡,又怕刀刃真的伤人,被几个大汉死死按在地上。
祝煜的剑未出鞘,轻轻一震,一股巧劲击退衆人,这才把闻霄解救出来。
他们自顾不暇,那姑娘反倒是被拖走。
闻霄急中生智,高喊一声,“君侯马上就来!你们的君侯马上就来!”
“君侯……”
这话如灵丹妙药,又像是戒律清规,说完人们突然定住了。
“是啊,好久没见到君侯了。”有人喃喃自语道。
恰在此时,远处一个人骑着马急奔而来,披着一头雪白的长发,身形佝偻萎靡,几乎要坠下马来。
闻霄定睛一看,惊得无以复加。
这垂垂老矣的人,竟是乌润!
乌润下马,踩着个废弃的推车,摇摇晃晃爬了上去,一开口,声音苍老无比。
“我是乌润,大家不要害怕,我回来了。”
有人挥拳,道:“君侯!我想让京畿退军,只要三百人就能实现啊!”
“君侯,我想让我的家人复活!”
“君侯!”
“君侯!”
“君侯……”
乌润似是被这一声声叫喊折磨着,痛苦地捂着耳朵,弯下身体。
闻霄便牵着那姑娘在人群里挤了过去,待到成功走到乌润跟前,她已经满身满脸都是血污。
“乌兄!你还好吗?”闻霄狼狈不堪地摸了摸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洁净些。
乌润已经被一声声呼唤压得站不起身,蹲在推车上,恍惚着擡起头,两眼已经混沌不清。
“是……闻姑娘和小花仙人吗?”
闻霄用力点点头,试图给他一些力气坚持下去。
乌润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惨痛的笑,“是你在帮我周旋吗?谢谢你啊,乌某感激不尽,感激涕零……”
“乌兄,这姑娘是在宫里找到的,她从未向正觉主献祭过。”
乌润望着那姑娘,脸上的褶子拧成一团,老人才有的褐斑在他脸上格外刺目。
“好,好,好……”除了好,他似乎再也说不出其他了。
姑娘便道:“我不信什麽神明,我只信您。君侯,带乌珠走出黑暗吧,我妹妹死了,我家人都走失了,您救救我吧,我为您修筑神像,以後我只供奉您,再不信东君了。”
乌润愣了下,非但不觉得感动,满面恐惧。他死死盯着那姑娘的眼睛,良久,望着街上的所有人。
金银台连座荒城都算不上了,再也没有一座完好的府邸,再也没有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人们站在血泊中,自觉地丢下了手里的利器,缓缓朝乌润走了过去。
他们伸出手,搭在乌润的身上,满城的人如花一般绽放。
“君侯,我们错了,救救我们吧。”
乌润摇了摇头,对闻霄道:“我爱我的子民,对吧?”
闻霄眨眨眼,不知道乌润要做什麽,更无法替乌润回答这个问题。
乌润深吸一口气,“闻姑娘,我是天之骄子,我是开天辟地最有才华的人,我口含乌珠而生,三岁背书六岁独立理政,十二岁平定五十一部落之乱。我打破人祭的桎梏,我带乌珠走向盛世,我……我……”
他急促地喘息着,又是呕出一大口血。
闻霄和祝煜都慌了,手忙脚乱翻找着帕子,偏偏两个人愣是凑不出一条白巾。这时闻霄想起,自己还带着大堰百姓给她的藏蓝方巾,就递了过去。
“这是……万民巾?”乌润刚要接过,却又收回了手,只是巾子上留下了一个血指印。
闻霄看了看,并不觉得有什麽。
“这是个普通巾子,你用就是了。”
乌润却垂首,拒绝了闻霄,“不,我不能用。”
他时而哭,时而笑,不知为何,他的细腻的情感,流水一般进入闻霄的心扉,任人细细体会。
他在哭他的子民,也在哭他的一世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