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提线
徐芷柠平生最恨双手举到头顶的姿势。上一个敢这麽拘着她的男人是祝忱,去年因性侵女研究生锒铛入狱。四十岁,正是高校男教师的好时候。出书丶办展丶发C刊丶评职称……祝忱在父亲指导下走完全部晋升流程,成为美院炙手可热的青年学者丶无数考研人向往的导师。但父亲没指导过祝忱的师德。直至入狱,祝忱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女生穿裙子单独去办公室找男导师,不就是在故意勾引吗?这个神经病是徐芷柠第一个男人,但算不上初恋。她明知自己不喜欢祝忱,只对那个陌生圈子感兴趣。彼时徐芷柠的虚荣心无比膨胀。传统文学衰落,白秋平调转船头驶向影视圈。徐芷柠跟着他闯入更广阔丶更虚僞的名利场,拿着三千五的月薪出入低消三万五的场所。那个绚烂的物质世界于她而言貌似可接近,实则够不到。落差使人痛苦。徐燕燕不能再是徐燕燕,她必须成为“徐芷柠”才能融入新世界。燕子飞走了。莫问前尘多少事,但留芷柠慰风尘。取名大师为徐芷柠留下这两句诗,她一听便知是胡诌,又不好说什麽。“芷柠……”祝忱是南方人,将这两个字念得暧昧不明。艺术家二代的追求方式很脱俗,看星星看月亮,看云起看日落。祝忱为每一道免费的风景赋予诗意,徐芷柠却只想起高中跑操的清晨。她讨厌周末起早爬山,强打精神听祝忱科普艺术史。文艺复兴三杰是达芬奇,拉斐尔和米开朗基罗。还有个王八叫多纳泰罗,他们的师父是大耗子斯普林特。听着听着,徐芷柠很想吃披萨。祝忱拘着徐芷柠双手,重重压下来。好痛。母亲画室外的拉奥孔石膏像变得越来越大,巨蛇朝徐芷柠吐出可怖的信子。徐芷柠怕得要死,一动不动。特洛伊人啊,你们难道疯了吗?拉奥孔的警告,换来雅典娜的惩罚。徐芷柠啊,你难道疯了吗?祝忱的汗水滴到徐芷柠身上,她只觉屈辱。燕子放弃天空,自断双翼。为了能在新世界扎根,僞装成柔软的香草,依附于大树之下。徐芷柠强忍不适,等待男人完成他期待已久的仪式——征服一个学历体面,工作尚…
徐芷柠平生最恨双手举到头顶的姿势。上一个敢这麽拘着她的男人是祝忱,去年因性侵女研究生锒铛入狱。
四十岁,正是高校男教师的好时候。出书丶办展丶发C刊丶评职称……祝忱在父亲指导下走完全部晋升流程,成为美院炙手可热的青年学者丶无数考研人向往的导师。
但父亲没指导过祝忱的师德。直至入狱,祝忱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女生穿裙子单独去办公室找男导师,不就是在故意勾引吗?
这个神经病是徐芷柠第一个男人,但算不上初恋。她明知自己不喜欢祝忱,只对那个陌生圈子感兴趣。
彼时徐芷柠的虚荣心无比膨胀。
传统文学衰落,白秋平调转船头驶向影视圈。徐芷柠跟着他闯入更广阔丶更虚僞的名利场,拿着三千五的月薪出入低消三万五的场所。那个绚烂的物质世界于她而言貌似可接近,实则够不到。
落差使人痛苦。
徐燕燕不能再是徐燕燕,她必须成为“徐芷柠”才能融入新世界。
燕子飞走了。
莫问前尘多少事,但留芷柠慰风尘。
取名大师为徐芷柠留下这两句诗,她一听便知是胡诌,又不好说什麽。
“芷柠……”
祝忱是南方人,将这两个字念得暧昧不明。
艺术家二代的追求方式很脱俗,看星星看月亮,看云起看日落。祝忱为每一道免费的风景赋予诗意,徐芷柠却只想起高中跑操的清晨。她讨厌周末起早爬山,强打精神听祝忱科普艺术史。
文艺复兴三杰是达芬奇,拉斐尔和米开朗基罗。
还有个王八叫多纳泰罗,他们的师父是大耗子斯普林特。听着听着,徐芷柠很想吃披萨。
祝忱拘着徐芷柠双手,重重压下来。
好痛。
母亲画室外的拉奥孔石膏像变得越来越大,巨蛇朝徐芷柠吐出可怖的信子。徐芷柠怕得要死,一动不动。
特洛伊人啊,你们难道疯了吗?
拉奥孔的警告,换来雅典娜的惩罚。
徐芷柠啊,你难道疯了吗?
祝忱的汗水滴到徐芷柠身上,她只觉屈辱。燕子放弃天空,自断双翼。为了能在新世界扎根,僞装成柔软的香草,依附于大树之下。
徐芷柠强忍不适,等待男人完成他期待已久的仪式——征服一个学历体面,工作尚可,家境与男人相距甚远的,处女的,仪式。
所幸疼痛没有持续太久,仪式很快结束。
那时徐芷柠比祝忱社会地位低太多,低到男人用免费的风花雪月交换女人的处子之身,她也不敢说什麽。
“我是祝忱女朋友。”
徐芷柠妄想用这个身份,赢得饭局上的一点尊重。
其实,谁的女朋友丶谁的妻子丶谁的女儿丶谁的娘……和男人的尊重毫不相关。徐芷柠那时还很年轻,没想通其中关隘。这些标签背後是女人身体的付出。女人强调这些付出,只会让男人膨胀。
“你好,我是徐芷柠。”
多年後,徐芷柠生出真正属于她的根系,叶脉粗壮,去掉由男人名字构成的修饰性定语,连名带姓介绍自己。
那又如何,还不是说被砍就被砍。活到快四十岁,徐芷柠彻底看清这个真相。她只能负责生长,无法决定何时收割。
植物不能飞翔,仍可坚持向上,无限接近天空。这才是徐芷柠的命运。
“挺没劲,又干又硬,纯书呆子。”
聚会上,祝忱这麽和“青年艺术家”们分享关于徐芷柠的体验。徐芷柠装作没听见,笑着给他们倒酒。
徐芷柠更在乎这群公子哥儿有没有向她开放朋友圈,她急着看到县城之外的更多人生可能,虽然惧怕,依然硬着头皮和他们维持关系。
“爱里没有惧怕;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因为惧怕里含着刑罚,惧怕的人在爱里未得完全。”
有天夜里,奶奶来到徐芷柠梦中念出这段话。
《圣经》,《约翰一书》第4章第18节。徐芷柠趁着还有印象,用手机飞快查到出处。
祝忱在一旁沉睡,背对徐芷柠鼾声不断。他没做什麽,却总是这般疲惫。
顾然则不同,对徐芷柠充满好奇,就算停下也要抱着,静静聆听徐芷柠讲述她和祝忱分手的故事。
青年艺术家联展,祝忱的陶艺作品摆在中厅显眼位置。
八个形状奇特的陶艺茶宠,名曰《八美图》。参观者似懂非懂,指指点点。有人看出门道,脸红绕开。
那是八个女性的隐私器官。徐芷柠一眼认出自己的,她是第八个。其馀七个属于谁,不知道。
八个茶宠对外出售,几个中年男人颇有兴趣,询价後悻悻离开。
两万一个,全套八折。八位女性的隐私与情感借艺术之名被祝忱摆上台面,明码标价。
终于有买家出现,祝忱欢喜迎接,竟是徐芷柠。